梧惠坐在她的床边陪着她。梧惠心里暗想,这可是羽自己带她来的,回头角要是找她对峙,可不能把责任都算在自己头上……
她小心地问羽:“那个,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羽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只是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
“不用听。我都知道。”
“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才对。”她呆呆地说,“我早知道,会有人受到伤害。但是,就像他们说的——我太年轻了吧。等这种事生在我身上,我才会感到难过。我是不是很糟糕?是不是不配成为什么人的朋友?”
“没有这回事。”梧惠说,“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羽又说,“如果我说……”
然后,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的嘴还张着,却不知道想说什么。要不是她的眼睛还时不时眨一下,梧惠真以为她要死了。
她就像一条上岸了,却没有活力的鱼。并不挣扎,只是无助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弱地开合。也像是一只濒死的雏鸟,从高高的巢穴中下落。不再有力气叫喊,却仍不甘地张着喙。
终于,她的眼角有泪水划过。
梧惠伸出手,想帮她擦拭,羽却伸手拦住她,任由眼泪潺潺滴落。
哭一会儿也好。梧惠暗想。说不定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真正哭过。
“我要说很不好听的话,你会怪我吗?”
“想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其实她这样讲,梧惠已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想说——我不愿意再和她做朋友了。我对不起她。但是,不仅仅是把她害成这样的事……我完全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师父和同门身上。可我不想,他们本来就替我背负了很多。这么做,太没良心了。”
“……但他们也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一切都是他们擅自这么做的。就算你真的去责备他们,他们也不会怪你。我想。”
“我已经责备过了,”羽用哭腔说,“我觉得我好没良心。不仅没良心,还不讲义气。”
“义气这种事……本身生在你和虞颖小姐身上的事,就不正常。所以也不该用正常的标准评判。”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羽终于摇起了头,“她、她太可怕了……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像我一样。我以为,她本该是有血有肉的——我能同情的、能感到对不起的,应该是普通的人类才对。可那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啊,一般人,明明已经死了才对……”
她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挪到了梧惠的脸上。她在观察梧惠的反应。她迫切地需要知道,自己对异常之人的态度,是否是正确或者合理的。她很害怕。
梧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有点恍惚。对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吗?
“……非要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你。”她措辞谨慎,“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我的承受能力,应该是比你高一些。我能接受她的模样,也会感到同情。你也是普通人,会因此害怕是正常的。换句话说,她在自己也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骗了你。”
“可她既没有说过自己是怪物,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人类。”
“她自己也不知道吧。而且是人类的话——特殊说明才很奇怪。”
“我感觉自己好虚伪。我只喜欢人类的她,把人类的她当作朋友……”
“你言重了。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证明你不是虚伪的人。”梧惠感到一丝哀愁,“那我问你,虽然你无法接受她人类的皮囊下,是这种可怕的模样——但你也确实因为她和你一起玩而快乐过吧?”
“当然……那些快乐,当然是真的。我也相信,她不会害我。我就是很害怕。是我们霏云轩把她弄成这样,到头来,我还嫌弃她……我该怎么办?她会有人救她吗?除了你我,大家究竟是怎么想的?”
梧惠冷静地分析起来。
“据我所知,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说实话,没有关系吗?可能会刺激你。”
“我不怕了。”羽又摇头,“我已经知道,没什么比无知更可怕的了。”
“那么情况是这样的。玉衡卿希望虞颖在保留身份的同时长眠不醒,并不在乎她处境如何;九方泽碍于家族要求,也不得不保全天权卿的身份,但至少希望她不那么痛苦;水无君虽也希望她更好过些,但身负六道无常的使命,必须尽快将天权卿的身份与虞颖做切割。”
“其他人呢?您还知道吗?”
“我不太清楚。但我猜……其他星徒呢,巴不得她出事,又怕她出事。因为一方面,玉衡卿的手段确实将自己的实力广而告之;另一方面呢,天权卿的身份变动便成了所有人最为关注的重点。而且除了她,还有一些星徒,至今仍……”
天枢卿的身份,是一锤定音的事。眼下瑶光卿确认死亡,琉璃下落不明,新任瑶光卿将会是星徒们最关注的事——仅次于天权卿,或者更优先些。
“你呢?小惠姐姐。你怎么想?”
梧惠哽住了。此前从未有人在乎她的观念。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是星徒,不该掺和这些事的。可若有能力的话——我当然会想把虞颖从无尽的痛苦里解救出来。”
羽轻轻闭上眼睛。最后的眼泪顺着先前半干的轨迹缓缓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