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村落在这一击下毁于一旦,化作了残垣断壁,可其中却有一栋房屋几乎完好无损。
一块巨大的深青色龟甲虚影笼罩着那片区域,表面与落下的剑气碰撞出连绵的叮叮响声,多出了数不清的凹陷,色泽也迅黯淡起来。
这些年来,胶东郡猎杀了不知多少头海外的异兽,黄袍中年人拥有一件强大的龟甲防御符器,在关键时刻起效承伤,夺回了先手,并非出人意料之事。
只见他的身形在一片血雾中再度浮现,但围绕着他盘旋的深青色小剑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束细长的软剑,磅礴的真元顺着剑身上的符文不断激射出去,化作了无数道凌厉的风束。
之所以称之为一束,便意味着不止一柄,而是有很多柄剑,代表着极高的使用难度,堪称象征着这名修行者身份的独特印记。
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散开来,加持在了风束之上,让它们悄然间多出了几分柔韧之感,就像是成群结队的灵活小鱼,在水中欢跃蹦蹦跳跳,好不快活。
于是,空气中同时溅起了一朵朵小小的元气浪花,一圈圈青色光的波纹扩散开来,将大片范围内的天地元气搅得紊乱之极,难以被敌人感知和操控,也让黄袍中年人的真正出招变得隐蔽起来。
如果能够更深入地观察那些小鱼的动作,就会现它们在跃来跃去的时候也在互相吞噬,辅以天地元气作为养料,快地增长变大,最终将培育出唯一一条吞天巨鲸,演化出极其强横的杀招。
……
那片先前有许多村民在劳作、现下人群却四散而逃的水田里,却仍有一名依旧在割着秋芹、手中的镰刀拿得很稳当的中年男子。
距离他大约数丈的地方,一柄深青色泽的小剑度开始飙升,剑尖直指此人的后心。
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几乎任何的修行者都无法来得及闪避飞剑的刺击,更别提这柄飞剑先前一直在月光下的阴影暗中潜行,没有激起半点风声,可以说隐匿得十分完美。
千钧一之际,这名混入老农中的袭杀者,其后背却有十数个窍穴通透亮起来,向外涌出了一个晶莹的气团,紧接着猛然炸裂,气流激在了水面上,生出了冲天而起的泥水飞瀑。
无数雨点被震得反向飞出,恰似银河倒挂。
借助于一炸之势,此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及时探出了自己的臂膀,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的挥动,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光芒大盛。
很多柄细长的青色软剑连绵成片,晶亮的剑气编织如网,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空中许多还在飘洒的水珠和剑身相遇,击碎无数细丝,则像是伞缘垂落的流苏。
当黄袍中年人御使的飞剑骤然激射而至之时,这面光伞张开到最大,紧接着便收拢了起来,内中无数笔直激射的剑气和平挡在前的剑气纷纷相撞,出如洪钟大吕般的震鸣声。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很多柄细长的软剑以奇异的方式弯折扭曲,纠缠相绕,竟然在剑尖与剑锷处同时打了两个死结。
它们将外来的飞剑紧紧捆缚住,囚困在了剑束之间,伴随着剑身上的符文亮震颤,逼出了其内灌注的所有真元,再不能作丝毫动弹。
“《纶布剑经》?怎么可能?”感应到了自己的飞剑被夺去的整个过程,正凌空飘起、蓄势待攻的黄袍中年人脸色蓦然一变,似是无法理解,不可思议地叫喊出了声。
据他所知,作为郑氏门阀可以说相当偏门、修行难度也高的秘传剑经之一,整个胶东郡真正掌握《纶布剑经》的修行者屈指可数。
除自己以外,每一位应该都是七境的宗师,家里的中流砥柱,怎么会在敌人的手上冒出来?
就算这一点能够用功法泄露来解释,对方所修的本命物,为何也是跟自己多年前向家中工坊定制炼成、长得一模一样的天枢束剑伞?两者之间的差异小到了如此程度,那么……
郑立人想到这里,心中陡然生出了冰凉刺骨的寒意,不禁思考起了千百种诡异可怖的可能性,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开始在他的心底蔓延,像是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灵魂。
他下意识地从半空中落下,站在一根倾斜的梁柱上,几条刚从小鱼进化而来、满嘴利齿的鲨鱼状剑罡在周围不住游荡,鱼鳞片上遍布尖刺,看起来凶恶狠厉之极,护住了郑立人的身前身后。
见到此招已成,他心下稍安,刚准备施展新的剑式尽取守势,打算趁机遁逃,送信号获取长陵驻军的支援,却倏地感到一柄锋锐的小剑从脚底激射而出,自尾椎而入,彻底切开了自己的后背。
如果对方知晓自己的一切修行功法上的秘密,对其中的弱点了如指掌,自然也能看破方才那式“游鱼嬉水”攻守中的奥妙,用最阴险的飞剑手段袭击自己的要害,瞬间致人死亡……
在这一刻,郑立人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他方才尚未完全想清的那个念头,凭借着六境巅峰修行者的顽强生命力,一时间并未死去,靠真元吊着最后一丝生机,身体缓缓向前倒去。
他勉强转过头,视线穿透了弥漫的血雾与尘埃,试图看清那袭杀者的面容。然而,当那双眼睛真正锁定住对方的刹那,郑立人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站在那里的,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敌人,而是一个与他面貌惊人相似的男子,不,那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从丝到眼神,从衣着到气质,除了那股冷冽的杀意,一切都与他如出一辙。
“你……你是谁?!”郑立人挣扎着开口,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嘶哑,充满了绝望与不解。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心中的恐惧却如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可那“另一个自己”只是冷冷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天枢束剑伞,那本该属于郑立人的本命物,在此刻却成了他死亡的宣判者。
剑伞轻轻一挥,无数细长的软剑再次编织成网,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外来的飞剑,而是郑立人本人。
“原来……是我自己……”他喃喃自语,心中涌起的恐惧与悲哀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试图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却现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与眼前这个“敌人”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对方的幻象。
人影手中的软剑轻轻一抖,无数道青色的剑气如丝如缕,缠绕上了郑立人的身体。那些剑气仿佛有灵性,精准地切断了他与天地间元气的联系,也切断了他生还的最后一丝希望。
郑立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失去温度,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沙粒,一点点流逝。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黄袍中年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困惑与不甘。
“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呢喃,声音渐渐消散在夜空中。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郑立人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也就在这时,那些残破的院墙、断裂的梁柱、毁坏的水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忽然间开始如蒸腾的水雾般渐渐消散,归为了虚假的幻象。
一个完好无损的“郑立人”身穿黄袍,简单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摸了摸藏于袖中的飞剑,脸上微微一笑,便从那家门前有土地神像的农户处离开,大跨步走向远方。
当他飞渡过先前的水田时,一枚微微亮的玉符出现在了“郑立人”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