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如果我就这样放弃的话,我会死,雪斋大师会死,家慈日后也肯定会被家兄除掉。我不能让他们去死,所以我不能放弃,但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因为我自问比不上三哥,让大家见笑了。而支持我去争家督也是希望渺茫,现在允诺以后的封赏,也是空口无凭,但也只能说。”
今川氏元越说越是尴尬,越说越在众人讥讽的眼神里说不下去,但还是忍着屈辱、硬着头皮道:“若是能侥幸事成,叛乱者的领地自当分赏给朝比奈家。我也会去游说其他家族,请他们支持我…”
“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想要支持吗?”朝比奈亲德听不下去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四公子莫要说笑了?肯放您进来游说,已经是把朝比奈家的命运推到悬崖边了。事后追究我们通敌,可如何是好?”
“丹波守(朝比奈亲德)大人说的是。”近藤忠用也立刻跟上,向朝比奈泰能道,“殿下,还请将四公子交予良真殿下和御台殿,以证朝比奈家清白。四公子这等水平,我们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他不可能说动任何一个人来支持的,不会再有新的支持者了。”
“就说我们是为了引诱四公子余党落网才假意收留的吧。”朝比奈泰长苦笑着看了眼今川氏元,“四公子,得罪了,但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莫怪莫怪。”
“是啊,这才华连三公子百分之一都不及。”
“这样的口才,也好意思来游说的吗?”
“哪有去游说别人,什么道理说不出,什么好处给不出,就一个劲地说自己不想死的?”
屋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是将今川氏元奚落得体无完肤,今川氏元只觉得面上都在渗血。可是他仍然不愿服输,绞尽脑汁地思考游说之法,急得眼眶通红,却还是一无所获。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能力不足。
然而朝比奈泰能却不在乎这些,而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今川氏元,注视着那和今川氏亲神似的眼神。看着那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多少委屈、一身傲气的公子哥,一次次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去,又一次次咬着牙抬起头试图继续开口。
“要放弃了吗,四公子?”朝比奈泰能玩味地看向今川氏元,轻声问道,“横竖难逃一死,何必临死前反复自取其辱呢?”
今川氏元没有回答,但是他眼里的倔强已经给出了答案。
朝比奈泰能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决定了。”朝比奈泰能缓缓起身,屋内也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朝比奈泰能指向今川氏元的手掌缓缓握拳——
“朝比奈家,举家追随四公子。”
屋内一下子更静了,鸦雀无声的安静。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是其他人同样惊讶的表情让他们彼此印证:大家都没有听错。而最惊讶的要数今川氏元,他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酒鬼。最终,打破沉默的不是朝比奈家的家臣,反倒是今川氏元自己。
“为什么?”
他替朝比奈家所有的家臣们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那眉眼像极了令尊。”朝比奈泰能大笑着回答,让所有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喝糊涂了。
“仅此?”今川氏元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
“就是这样。不够吗?”朝比奈泰能向前几步,随后猛地弯下腰来,把脸凑到今川氏元身边,刺鼻的酒气熏得今川氏元够呛。而朝比奈泰能,则在最近的距离下端详着那双眼眸。
“那即使狼狈不堪却仍然倔强的求生欲,和老主公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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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泰能缓缓起身,面向周遭那些困惑到几乎愤怒的家臣们,朗声解释道:
“战国乱世,最不缺的就是才华,多少天赋异禀之辈横空出世,最后却又落得什么下场?远的不说,当年小鹿范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武勇更是令数国赞叹。以至于今川一族内无数人为其倾倒,宁愿抛弃嫡流遗孤(今川氏亲)也要拥立他上位,朝比奈家也在其中。哪怕小鹿范满最终败亡后,为他求情的人仍将今川馆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老主公(今川氏亲)不得不留下叛逆的一族,还破格允许小鹿范满的遗族使用‘今川’的苗字,这才勉强收拢人心。此等人望,不下今日的今川良真殿下。”
“然而我父亲还在时屡次和我提起,他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因为才华吸引而去追随了小鹿范满。正是在小鹿范满——这今川家百余年历史上唯一一个可以和左京大夫(今川贞世)媲美的才俊的带领下,今川家却几乎失去了远江,骏河也大乱。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小鹿范满太有才华了。恃才者必傲物,而傲慢才是在这乱世生存下来的最大障碍。”
“当人专注于大志,眼里只有远方和梦想时,就会忽视脚下的危险,那败亡也就不远了。小鹿范满致力于攻略三河、开疆拓土,看不上领内弱小的豪族和国人,没有去认真监察那些小人物的动向,招致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叛,最终耗尽了今川家的国力。而当年的早云公在小鹿范满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罢了,小到根本不需要去在意,可谁能料到小鹿范满就败在早云公这一介浪人的手里?”
“想当初,左京大夫(今川贞世)不更是天纵奇才?孤身入九州,军配所向,弹指间,困扰幕府多年的南朝顽疾便灰飞烟灭。然而结局呢?还不是因为才华而招致嫉恨,又傲慢地轻视小人物暗中的诽谤,最后惨遭幕府的怀疑陷害,几乎害得今川家族灭。真正把今川家的血脉延续下来的,反倒是左京大夫那平平无奇、却又谨小慎微的兄长(今川家四代目——今川范氏)啊。往日里中务大辅(今川范氏)总被旁人嘲笑,说他才华远不如弟弟、没有丁点存在感,甚至连左京大夫也看不起自己的兄长。可最后还是中务他在夹缝里为今川家求得了一线生机,保住了弟弟的性命。”
“乱世不比太平时,明枪总是引人注目,但暗箭最为难防。可恃才傲物者恰恰最容易自视甚高,轻视低微处那些致命的危险。真正能让家族在乱世里存续的,往往都不是盖世英杰,而是那一个个深知自己的弱小和敌人的强大、但仍然为了求生拼尽全力、时刻提防一切危险的普通人们。他们或许没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真真切切地守护着家族。就像老主公当年,哪怕是孤儿寡母、无处安身,哪怕军略才华远逊小鹿范满,哪怕举目无亲、全族皆叛,仍然倔强努力地苟活于世。”
“老主公是这样的人,他的儿子也是。而我老爹犯过的错,我这做儿子的,可不能重蹈覆辙啊!如今三公子还未功成,可是眼里的傲慢和自大却已经掩饰不住,仿佛不将全天下放在眼里。等他真的当上了家督,那还得了?早晚如左京大夫和小鹿范满一样身败名裂,将今川家陷入万劫不复。与之相反,四公子那在全城追捕、众叛亲离之际,孤身入我府游说的胆色;那在满座奚落、无地自容之际,仍然挣扎的顽强——却和老主公一模一样。四公子,才是能守护今川家的人,才是值得我们朝比奈家信赖和支持的家督。这就是我朝比奈泰能的判断!”
朝比奈泰能直起身子,抓过酒坛,往今川氏元身前一送,飞溅而出的酒水洒了今川氏元一脸,“那么四公子,就请痛饮这坛美酒,在心里把朝比奈家也当作雪斋大师和御台殿一样,当作您忍辱负重、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目标吧。朝比奈家上下,托付给您了。”
今川氏元接过酒坛,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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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三公子所料,今川氏元的余党全都6续进入朝比奈家的府邸了。”
二之丸西侧城头上,今川良真正带着一众亲信监视着朝比奈家的一举一动,见到今川氏元果真自投罗网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今川氏元会去找朝比奈家,而朝比奈家也一定会答应协助。”
“要动手吗?”福岛正成非常客气地站在自己那外孙身后半步,以往暴脾气的他很少会对晚辈如此有礼数。只因这几天今川良真绽放而出的才华实在是让他心悦诚服,自内心地想像侍奉今川氏亲和今川氏辉一样把今川良真当做新的主公,“其他几家谱代的部队或许还无法调动,但是福岛家和今川家直辖的部队都听候公子指挥,足够消灭朝比奈家驻扎在今川馆内外的部队。”
“不,再等等。”今川良真举起手来示意不要着急,“现在我们围上去,那朝比奈备中只要立刻将今川氏元和太原雪斋送上,就可辩称他们是在诱捕乱党,我们没有口实对他们动手。要等到朝比奈家起兵夺城门时,我们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讨伐叛徒,一口气把这个钉子拔掉。”
“刚一上位就对家中第一重臣动手,好大的魄力。”福岛正成低声赞了一句,“老人家我倒是已经没有这种心气了。”
“朝比奈家和御台殿有姻亲关系,未来必是御台殿的左膀右臂。我上位后早晚和御台殿有冲突,自然应该先铲除其羽翼。”今川良真却是毫不动摇,自信满满地道,“要取得天下,每一步都不能有差池,否则只是耽搁时间。”
“公子,眼线回报!朝比奈家派出传令兵要从西门出城,同时暗中派忍者在三之丸西城附近刺探。”又一个赶回来的侍卫恭敬地汇报道,“要允许门卫放他们的传令兵和忍者出去吗?西城门外的城下町就驻扎着朝比奈家的3oo人,朝比奈家肯定是想与他们取得联系。”
“放行,不要打草惊蛇。”今川良真再次举起手来,云淡风轻地道,“现在严加封锁只会让他们警觉,而如果联系不上城外的部队,我估计朝比奈备中也不敢靠手头的2oo人就动手吧?他若是打了退堂鼓,我们还怎么以叛乱为理由剿灭他呢?就要让他顺利联系部队,就要让他顺利部署,就要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才会放心地起兵。”
侍卫领命离去后,今川良真双手抱胸,一只脚踏在女墙城垛间的豁口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西城的方向,心中不屑地自言自语着:
“今川义元(今川氏元),太原雪斋,朝比奈泰能…你们一定觉得现在自己正在策划了不得的事情,会让我大吃一惊吧?可惜啊,你们就算是一时英杰,和我这个未来人相比,仍然不是一合之敌。我所接触和学习的知识,你们几辈子都见不到。而你们这些‘历史人物’的心理和一举一动,我也全都了如指掌,在你们做之前我就知道你们的想法了,你们又凭什么赢我?徒劳罢了。”
“在穿越者眼里,天下不过是一盘棋局。你们的每一步,都清楚地写在我的棋谱上。”今川良真冷笑一声,仿佛能看到朝比奈家府邸内满头大汗地准备着的朝比奈泰能、今川氏元、太原雪斋等人,对他们的努力嗤之以鼻。
“你们这些棋子,又能掀起什么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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