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又为邓阊掖好被角,回头看见兄长嫂子弟妹都在一旁候立,沉默了一下,然后带着众人出了内室,来到厅堂,只留耿小鸾在里面照看。
邓绥看到一身素净的四嫂阎嫣,柔声问她最近可好。邓弘去世后,阎嫣就带着两个儿子生活,邓广德和邓甫德都在宫中做了郎官。
“启禀陛下,家里一切都好。”阎嫣回道。
虽然晚上清冷孤寂,但邓氏家资巨万,儿子孝顺,几位叔伯妯娌也对她很是照顾。
邓绥颔首,让阎嫣坐下,又低声问邓骘关于邓阊的病情发展来。邓骘没有隐瞒一一说了。
邓绥拧眉听完,低声道:“你早该和我说阊弟的病情。”
邓骘又忙不迭地认错,这让邓绥有力无处使,只得摆摆手,静静等待邓阊醒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耿小鸾出来说邓阊醒了,请皇太后进去。
邓绥立马起身,快步走到室内,只见邓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朝邓绥虚弱地笑起来:“二姐,你来了。”
邓绥点头,坐在邓阊的身侧,伸手握住他干瘪粗糙的手,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邓阊缓了缓,道:“生死有命,二姐不要为我伤心。”
邓绥听到这话,心中阵阵发酸,眼睛红了起来,声音嘶哑:“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还年轻,宫里的药材任你取用,千万不要灰心丧气。”
邓阊摇摇头,呼气急促,又缓了缓,才道:“二姐,我若去后,一切如四兄故事,不受爵赠,薄葬……”
人群中传出啜泣声,是阎嫣和耿小鸾在掩面哭泣。
邓绥没有回答,邓阊祈求地看着她,道:“二姐,允了我吧。”
“不要担心,你会没事的。”邓绥安慰他道。
邓阊依然祈求地看着她,只看到邓绥点头,才露出笑容。邓绥面上带笑继续宽慰幼弟,心中却阵阵发苦。
邓阊清醒了不到一刻钟,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邓骘和邓绥帮着邓阊躺下去。
邓绥出了内室,外面的雨渐渐大起来,模糊了视线,茫茫地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雨大难行,邓绥在邓府待到雨小的时候才离开。告别之时,邓绥发现她的大兄鬓间生出华发,三兄瘦削不堪眼窝深陷,又看见并不
是很熟悉的侄子侄女。
邓绥蓦地感到一川孤独即将滚滚而来。
“大兄和三兄务必保重身体(),阊弟……阊弟劳你们照顾了。邓绥说完⑧()_[((),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和兄弟惜别。
丝雨细如愁,马车在满天愁绪中缓缓向前。
路两边的高楼华第印在纱罗做的车帘上,邓绥恍恍惚惚回想起她进宫时的场景。
她自幼长得美,又与皇太子的年龄相仿,被家族寄予厚望。为父守孝推迟进宫三年,后宫局势已成定局。
皇后册立,她入宫只是个普通的嫔妃,而非竞争后位的得力候选人。少女邓绥战战兢兢入宫,侍奉帝后二人,独得帝宠,又遭后妒,进退维谷,如履薄冰。
若一死,能换父兄家族平安,邓绥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阴差阳错,苦尽甘来,先帝选择了她,废了阴皇后,立她为后。
那一刻是邓绥入宫以来最开心的时刻,悬在头顶的死亡阴影消失了,又收获了先帝的信任和敬重。
细想来,她在后宫的生活里有苦涩酸楚,也有些许可待追忆的甘甜。
邓绥的眼睛泛着泪意,但她的嘴角却微微弯起,也许正是这些甘甜才让她在漫漫长夜等到黎明。
马车进了皇宫,邓绥忙将眼泪擦干,恢复成平常镇静自若的样子。
“母后!”
细雨微风中,翘首期盼的少年看到她后,一脸欣喜地朝她跑来。
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因追赶不及把油纸伞打得歪歪斜斜的寺人。
“母后!”少年的脸上淋了雨,但又像汗,邓绥也分不清。
“哎,隆儿。”她回道。
刘隆拿过江平手中的伞,撑在邓绥的头顶,对她笑道:“母后,咱们回家。”
邓绥听了,神色一怔,下意识重复道:“咱们回家。”
两人回到崇德殿,刘隆去前殿换下被雨淋湿的衣服,邓绥回了后殿。
刘隆换好外衣,被江平灌了一碗姜汤,即便放了石蜜也掩不住姜味的辛辣,喝得刘隆两眼泪汪汪。
“你今天逃课了?”刘隆刚到后殿,就听母后这样问他。
刘隆愕然,脸上一片空白。他因担忧母后,确实逃课在宫门处等候母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