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
鬼影幢幢。
薄纱制的帘子没有系好,窗户一开,风便进来,吹得纱帘扬起,像是群魔乱舞。
乌雅婵媛倒在榻上,眼角是泪。
手里的酒壶已经空了,她望着窗户望出去的竹影参差,不禁蹙眉转过头来,蜷缩成一团。
她以为自己不必进宫的,但是太后姑母说皇后病重,她身为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女儿,不能不肩负起重任。
凭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凭什么推着她去做?
可轿子一到,吉服一上身,她根本没得选。额娘跪在地上对她行礼参拜,求她入宫。阿玛拿刀架在脖子上,口口声声说着“你不入宫就是拉着全家一道死”。
她有什么办法呢?能活下去,谁选死呢?
入宫即是妃位,住在得天独厚的承乾宫,连着侍奉了皇上九日,皇上还说她吉庆,大旱数月,是她进宫带来的普降甘霖。
一枝独秀、凌驾当日的华妃和莞嫔之上。
旁人皆说这是宫中从无人有过的恩宠,可她明明听见皇上在睡梦中呓语着“纯元”,纯元是表姐的谥号,而她的闺名是“婵媛”。
表姐英年早逝时,她尚未出生,作为乌雅家的幼女,她忽然感到一种恐怖的宿命笼罩在身上。
她所擅长的琵琶、吹箫、舞艺、棋艺,未必是她擅长的,而只是阿玛希望她擅长的。
那她自己呢?她自己喜欢的、擅长的又是什么?
乌雅婵媛轻轻喊了银枝两声,她又乖顺地换了一壶酒来,搁在她的手边。
银枝眼中含泪,却并不出声劝她,而是陪着她先喝了一杯,“娘娘,醒酒汤照例备下了,记得叫奴婢伺候您喝。”
乌雅婵媛无助地抱住银枝,泪水落在她的衣衫上,“什么奴婢,我不准你自称奴婢,你只是银枝。是我的好银枝。你是我的天星。”
银枝抚了抚婵媛的背,“小姐也是我的天星。”
“你是我的仙女。”
“小姐也是我的仙女。”
“你是我的公主。”
“小姐也是我的公主。”
婵媛被银枝逗笑了,泪水也从睫毛上震颤地落下来。她将手中的酒壶搁下,静静地抱着这个和她相依为命的姑娘,心里的委屈和怆然竟也缓缓地模糊与释散。
外头的竹叶离开枝节,飘入室内,像是告诉她,过刚易折。
罢了。
就凭她今时今日的位份,只要能活着,就能保着两家的富贵。
*
睁开眼,便是这暗无天日的世界。
还不如闭上眼,醉着反而能梦见自己还在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梦里还能去见一见女鬼、狐妖、仙子、美女,总比对着这宫里满腹仇怨的女人,满眼享受的皇上要强得多。
一杯接着一杯,午后的日光照在身上,也觉得没那么炽热了,这宫殿让她觉得仿佛置身冰窖,凉透了。
心凉透了,就是死了。
“萱贵人到。”
婵媛迷迷糊糊听见银枝的通报,强撑着像被云朵托着的臂膀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但只能佯装镇定,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一打眼就看见怀着孕的萱贵人要给她行礼,乌雅婵媛心里不禁暗暗一骂:什么破规矩。什么傻子,还守着这破规矩。
“不必了。”
婵媛免了安陵容行礼,示意她坐在软榻上,她却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什么人啊,坐个软榻都这么高兴?自个儿宫里没有?奇奇怪怪。
婵媛看着她,忽然想起了饮酒前是自己差人去延禧宫请了她来的。
一上头便把事儿给忘了。
“萱贵人好大的胆子啊。”
婵媛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随口一诈。
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叫她来,只记得叫萱贵人来之前,自己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而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萱贵人明显被她吓到了,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准备起身对她行礼告罪。
婵媛眉头一蹙,心想:烦人,搞得好像她仗着高位折腾孕妇似的。
她冷哼一声,“这种戏就不必对我做了,我是不吃这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