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默默的不说话,只是向她投去一个好奇的眼神。
“做后宫女人的主子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天下的主子。”
安陵容有些懵,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自从太后病逝,毓妃便有些随性不拘,只是今日她这口气大得如同当日她去承乾宫说服她反杀太后。
这意思,是要杀皇上啊。
心思竟与她意外地不谋而合。
婵媛注意到萱嫔一瞬间眼神呆滞住,却又很快露出欣然的笑容。
这时,反而是婵媛因为她的反应隐隐愕然,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辞,她居然并无什么激烈的反应。
“娘娘的心胸,当真叫人佩服。”
安陵容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她的心潮澎湃,也找不到词来说明她的激动心情,唯有钦佩而已。乌雅婵媛明明还不足二十岁,胆识见地却如此骇人。
默然之间,四目相对,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惊喜的气场。
“嫔妾常常想,为什么男子的幸福都是那般相似,而女子的苦难则各不相同。后来想明白了,因为女子人生的终点便是夫爱子孝、和睦美满。”
婵媛微微一笑,只恨手边没有一杯酒,如此知交,当痛饮三杯才是。
不过看到手边的普洱,她又不得不惋惜地放弃这一时冲上心头的想法,拿起茶杯淡定地喝了一口。
“是啊,女子无权无势无富贵,就算是斗得无穷无尽,不过是成了这高门院墙内的胜者。这终点,却是很多男子的起点。他们生来便能处置家产、处置人丁、可以谋求家族生计、寻求破局复兴。只因一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就被困死在这墙内了。”
说罢,婵媛看向一旁,不敢和萱嫔对视。既怕她听不懂这话,又怕她觉得这话出格。
安陵容像是一下子被她点透了,眼神中满是感激。
从前,她恨皇上入骨,痛恨皇上把她当个玩意儿。她却想不明白这恨究竟源自哪里,她只知道自己不服,自己不愿,自己不甘。
如今,她知道了。
是因为女子能登上的最高位,也依旧是个摆设、是个装饰、是个傀儡。
安陵容忽然愤愤然说道:“是啊,为什么女子不能离开这高墙?为什么女子不能凭自己的才能做一番事业?为什么女子的价值要用丈夫和儿子的功绩来计量?”
婵媛惊喜一笑。萱嫔居然不屑那捆绑女子的枷锁,从未将规矩纲常视作不可触犯的天条。
她像是一件蓬蓬的棉衣,里头塞满了棉花,只轻轻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里头便不断地涌出棉絮来,白色的棉花着急着从缝里钻出脑袋。
当真是差杯酒了!若此时能和她豪饮一杯,便是人生至乐之事了!
正在懊恼之时,婵媛被萱嫔一下子抓住双手,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冰冷的宫殿里,人和人之间别看离得近,实际都像是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但此刻,婵媛知道,她们心在咫尺。
“我与你所谋,不在今朝,而在来日。不问今生富贵,只问将来之局。”
安陵容听着婵媛的话,脑子“嗡嗡”的。她读书不多,说不出这么厉害的话,但她知道,毓妃是个站得高、看得远的人,婵媛所能谋的潮起潮落,不是她所能沾染的。
论后宫里这些玩弄人心的小伎俩,她是经验丰富;论起纵横朝局的大视野,还得是婵媛这种见惯大族互相牵扯制衡、晓得古来贤君治国方略,胸中有沟壑的女子才有。
“谢娘娘抬举。”
乌雅婵媛听到她又说这样客气的话,迟疑了一下叹道:“希望来日,我们也有机会能够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安陵容一愣,看着乌雅婵媛坦坦荡荡地起身离开,只觉得像是侠女隐匿于山林,无影无踪。
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侠气,洒脱豪放,气象万千,和她那娇柔的面貌并不相符。
*
和萱嫔相谈后,婵媛日日心情都不错。
这一日,她午膳时喝得美美的,倒在榻上正好休憩一个午觉。
迷迷糊糊之间她却见眼前站得乌泱泱的。
定睛一看,竟是萱嫔带着弘昫,还有穆常在来请安。身边还跟着保姆、姑姑、宫女。
“弘昫,快叫毓娘娘。”
婵媛心中大惊,心想:萱嫔不是会错意了吧?她怎么把孩子都带过来了?
要她养孩子?绝不可能!
“弘昫是个乖孩子,如今他年纪还小未到开蒙上学之时,嫔妾和穆常在才学平庸,实无教授之质。”
乌雅婵媛听到这儿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萱嫔,心里却暗暗高兴。
这是不是意味着,萱嫔是真拿她当自己人?
她高兴地抚了抚弘昫的额头,忽然有一种自己在这深宫里有家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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