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生气。
于是,她轻轻抱住了王敬:“记得在永昌借住农家那晚,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是个死脑筋,我只想从一而终。你刚才问的那些,都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事,当我决定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不会接纳任何男人的亲近,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我可以对天誓……”
“别誓。”王敬慌忙捂住了桃叶的嘴。
他好像很怕桃叶誓,很怕誓言灵验,因为他情知自己活不长,等他不能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想他是希望能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保护她,那么,她一定不能誓、一定不要「从一而终」。
沉默片刻,王敬松开了桃叶,拄拐慢慢往里走。
桃叶挽住王敬的胳膊,随着他的脚步。
方才的争论,就算是翻篇了。
“你那个鬼王交付的差事,还有多少?”王敬且走且问。
桃叶回忆着,在脑海中计算:“好像只剩下一单了,我再送一单,就够数了。”
王敬止步,低着头,犹豫片刻,出了低沉的声音:“那就把最后一单也完成了吧。”
桃叶愣了一下。
“就在这里,现在。”王敬拄拐站立,仰头朝天,午阳高照,似乎也照进他眼底一点微光。
桃叶猛地推了王敬一把:“你怎么又要赶我走?上次我们明明说好……”
她说着说着,突然不想说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靠近得那么艰难、放手得那么容易。
“现在官家卧床养病,外面的事都由太子说了算,你才能躲过一劫。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在人前露面了,可你这么出名,外面认识你的人那么多……”王敬的声音很小,每一句都像是推托之词。
桃叶气呼呼地,打断了王敬:“你当我不了解官家的为人吗?他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廷尉府现在是韩夫人兄长的地盘,你既然有办法把我弄出来,自然有能耐护我周全!”
王敬没有反驳,又讲起另一番缘故:“官家抓你顶罪,也就能糊弄一下老百姓,摆平不了孟氏族人的仇恨,太子现在摊上了这件事,玉儿迟早也会牵涉其中,我不能坐视不管。你跟着我,可能有性命之忧……”
“死就死,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要为了女儿上刀山、下火海,你只管去,我愿意陪葬不行吗?”桃叶激动得提高了音量,眼泪随之倾泻而下。
这次,换了王敬无言以对。
桃叶哽咽着,厉色质问:“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满堂娇,你还会左一个理由、右一个借口吗?”
“我是真的不想连累你。”王敬的解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当年你被司姚公主逼婚,满堂娇要弃你而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的世界如果没了她,便会万念俱灰!你说宁可死在一块,都不要她独自离开……”桃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个样子很难看。
王敬吃惊地抬头,他一时间没想明白,桃叶怎么可能说出他与满堂娇相处的细节?
桃叶只是难过着自己的难过,没有留意王敬的神情,继续痛哭流涕地宣泄:“现在换了我,一切都不一样了……你随时可以抛弃我……你承诺过的「再不会负我」都是屁话……”
那哀嚎的哭声,让王敬一阵心塞,他不禁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桃叶:“对不起……对不起……”
桃叶靠在王敬胸前,哭了许久许久。
日头渐渐西斜,还是那么刺眼,桃叶微微挪开了脸,温声细语念出了几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能不能意志坚定一点?”桃叶仰头,含泪注视着王敬无神的眼睛。
王敬点了点头,他很佩服桃叶可以为爱勇往直前,也很惭愧自己总是那么容易动摇。
而后,王敬将桃叶打扮成宫婢模样,带进延明殿,暂时假装成王玉的侍女。
王玉十分欢喜,为庆贺王敬和桃叶重归于好,特意命人做了一桌好菜。
因为宫中正在为孟太后办丧事,王玉不敢招摇,只是在她与司修的寝殿简单设宴,也只有王敬、桃叶、司修、王玉四人围坐在一起,小酌几杯罢了。
王玉先为桃叶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这第一杯,我必须先敬母亲。母亲照顾我多年,一直待我如亲女,我却多次出言中伤母亲,还请母亲原谅。”
说罢,王玉一饮而尽。
桃叶笑点点头,也举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我敬父亲,父亲为我付出了太多、也放弃了太多,我真心希望,以后的日子,父亲能为自己而活,不要再顾忌我了……”王玉说罢,又一饮而尽。
王敬也只好抿了一口。
“这第三杯,我敬太子。承蒙太子不嫌弃,还对我这么好……”
没等王玉说完,司修忙按住了王玉的酒杯:“菜一口没吃,你这一杯又一杯喝进去,是想把自己灌醉吗?这杯就免了。”
“你不知道,我高兴……我这么多年从没像今晚这么高兴过……”王玉双手捏着酒杯,不自觉泪流两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修拿着手帕给玉儿擦眼泪,将她的酒杯推到一边,又给她夹菜。
桃叶望着这对新婚燕尔,心中竟有几分羡慕,他们不过才十几岁,就有了自己安稳的小家。
而她已经年过三十,还活得如同无根的浮萍,整日打一枪换个地方,仰视着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不知哪年才能安定。
忽而外面传来两下扣门声,打断了桃叶的思绪。
在这大半夜,又是在司修和王玉的居室,论理不该有人打搅。
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停了筷子。
司修扭头,看出门外有个躬身的影子,应该是他的心腹内侍葛生,便问:何事?”
“太子,长公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