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从营榻上坐起,他纹丝未挂的身上满是汗水。不祥之感索绕心间,为何梦中会说出这生离死别之言?
微喘着气,他望出营帐掀着的帘子目眺远方,低低道:“若上天见怜……”
老军医手端木盆进来,大叫一声:“靖王醒了!”
数将士立时涌入营帐,说出一个即墨江年不愿听到的消息。
六日前派出探马,现巳日夜兼程赶回月泉营地。带回的消息是,南阗大军就在沙洲城二百里外的路上,大军约三十万之众……
他翻身下榻,沉声:“传令全军,校场集合!”
这一觉深眠后,他感觉身体的麻痹与眩晕感轻减了许多,上阵杀敌已不成问题。
大军集合之际,他一掀袍角坐到榻边的条案前,铺纸蘸墨,提笔滞空于纸张上方。
往昔每逢战事前,他习惯给惠妃留一封信。若活着回来,信便不送;若身死,便由驿兵将信笺递往京城。
而今惠妃已不在人世,他虽提笔却怔住,千言万语积聚心头,竟然一字难书。
“我婚嫁与否与你有何干?你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安排我的事?”
他想给宋卿月留信一封……
可如她所言,他又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给她留信?
抓起那张滴了墨汁的纸笺,他眸子黯了黯,将纸笺于掌心中轻轻捏揉成团。
传令兵来报:“靖王,大军集结完毕!”
“知道了!”他缓缓搁下了笔。
点兵点将后,即墨江年留十万大军往沙洲城驻防,以防前线崩溃后,沙洲无人防守。
随后,他带着二十万大军,快马加鞭急行军。
他须在南阗大军到达丹泽峡谷前,于丹泽峡谷布下口袋阵,静待南阗大军入瓮。
那是一条千万年风霜侵蚀出的狭长甬道,是通往沙洲城的必经之路,最适合设伏设陷。
九月末的外关大漠,白日里气温还能忍耐,夜里却寒如地狱。
伏兵于峡谷入囗的两岸静候。无阻的黄沙袭卷天地,狂怒的寒风冲入峡谷,出鬼泣般的啸叫。
……直至举着火把夜行的南阗军自远处现身。
人嘶马鸣声由远至近,火把影映的队伍半笼于夜幕下的沙尘里。
金戈铁甲撞碰声震天响,纷踏的马蹄溅飞沙石,荡腾天际的黄沙被寒月照出氤氲的乌墨烟障,若修罗地狱之门洞开,闯出源源不断的索命恶鬼……
狭谷之长,不足以尽纳南阗队伍,等前的南阗军即将出谷之际,一支火箭曳着流焰冲天起,尖鸣声响彻云霄。
巨石与利箭齐放中,谷中南阗军纷纷后撒。
即墨江年于峡岸爬起身,扬刀所向,将士们如猛虎般冲入狭谷。
撕杀声震天响起,天地为之变色,便是连天上那轮清明的玉盘,亦染上了一抹血红。
两军鏖战,从子夜至黎明将近,天际的长夷星雪亮闪烁,偏被谷中染血的沙尘遮蔽。
不过一夜,短短的狭谷内堆满了疲战的人,倒满了两军尸。
即墨江年浑身浴血,拄陌刀于地半跪半蹲,稍作喘息。
南阗大军夜遇埋伏,死伤无数之下不退返进,与月泉兵杀红了眼,出乎他之意料。
忽地,身后响起震天杀声。
“报……”
一浑身是血的探马扑倒于他脚下。
“靖王,南阗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佯装入谷尾,一路绕远道至谷口……我们被前后夹击了!”
“报……”
一位满脸血污沙尘的月泉将领踉跄奔来。
“靖王,南阗大军不止二十万,属下目测,应有五十万之众!”
即墨江年回眺,灰蒙蒙的晨光里,来时的谷口涌入扑天盖地的南阗军。
他忽有些后悔,后悔没给宋卿月留下一字半语。
他应当告诉宋卿月……
他喜欢她,喜欢她暴躁的脾气,喜欢背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喜欢洗净手上血腥为她调汤做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