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只见她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此刻赶忙趁着慕流云抬起头来想要磕第二个头的时候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坐好,一只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按压在方才慕流云磕头撞到的地方。
慕流云磕头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这么疼,只想着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来,拓宽自己的生路,现在被袁牧按住额头,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若不想明日额头上盯着一个硕大青包吓到你母亲,你现在最好不要动。”袁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股子隐隐约约的愠怒,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有放松。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动弹,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僵直着腰板儿。
古怪,真的是太古怪了……原本以为袁牧若是抓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一定会狠狠治自己的罪,可是现在,自己也承认了,也跪在地上磕头卖惨了,他的反应不是饶了自己或者不依不饶,而是……帮自己按着额头,免得肿起来一个大包,吓着了自己老娘?
这是不是意味着,打从最初找上门来的时候,袁牧就已经现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所以冲着自己来的这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只不过并没有想要治罪的意思?
感受到额头上袁牧手心传来的温度,慕流云对这种猜测语法笃定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袁牧终于松开了慕流云的额头,就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见额头上虽然可见浅浅青紫淤血,却并没有肿起来,这才彻底松了手,坐回旁边的椅子上。
经过袁牧这一番举动,慕流云已经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自己该说的话,就只能那样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她所有的应对都是建立在袁牧要治自己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的罪这样一个前提之上,现在袁牧没按套路出牌,她不会了。
就这样尴尬
地沉默了一会儿,慕流云终于壮着胆子开了口:“大人……您为何会现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这件事?”
“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我这提刑怕是也不能做了。”袁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慕流云讪笑,袁牧的名号她之前当然也很清楚,能在上任一年的功夫里面把京畿路早先悬了十几年的一挂案子清理得七七八八,目光如炬自然是需要的。
“大人,冒昧问一句,大人是否早先就见过我?”慕流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
袁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不是时候。司理切莫以为我是拿着这件事作为要挟,逼迫你去提刑司为我做事,之所以和你把此事摊开来说,只是希望你不要以此为顾虑,把放在眼前的大好机会往外推。”
慕流云没有马上回答,方才袁牧摆明了回避了自己的问题,看样子两个人之前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会儿倒也没工夫去仔细回忆一番。
抛开方才差一点被袁甲给一刀劈了的惊吓,和最开始听袁牧拆穿自己的肝儿颤,这会儿平静下来,慕流云倒是觉得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放松了许多。
她并不怀疑袁牧现在这种豁达的态度是装出来的,或者另外怀有什么目的,因为以他的身份来说,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他知道自己是女子却没有任何恼火或者排斥,虽然让慕流云感到意外,但更多的还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人知道我是女子,却不介意我继续做这司理参军,甚至还想要提携我?”慕流云觉得既然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都已经说开了,那倒是不妨探讨一下袁牧的想法。
袁牧对她肯开口同自己讨论这些也很满意,点点头:“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男子之中从来不乏窝囊鼠辈,女子中有胆色过人者,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传道受业尚且以有教无类为荣
,刑狱之事若有天资卓越的女子可以胜任,又有何不可?”
慕流云听袁牧这样说,连连点头,甚至有一种终于有了知音的眼眶热。
她过去也曾幻想过,万一哪天失踪二十年的老爹忽然就回来了,到那个时候自己是否有可能恢复女儿身。
可是恢复女儿身别的倒是都还好说,唯独这司理参军是绝对做不成了的,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假装成男儿身被治罪,哪怕能够对此既往不咎,也还是必须乖乖卸任。
大瑞朝虽说也有设置女官,可是女官品级再高,管的不过也都是那些皇宫内外,皇亲国戚之间的衣食住行诸多杂事,从无例外。
因而慕流云常常感到纠结矛盾,一方面有希望奇迹出现,老爹忽然回家,这样一来母亲也会感到开心,自己也可以不用终日把自己裹成粽子,走路走急了都会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更不用每次到了小日子的时候,都得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若是做回女子就只能终日喝喝茶,绣绣花,放放纸鸢,弹弹琴……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好像一潭死水一样,让她从此不碰刑案
那些事,那就好像叫一个厨子做菜不放盐一样,简直无法忍受。
即便是支持自己做喜欢做的事情的慕夫人,骨子里也始终还是觉得,虽说女子也能经商,也能学艺,也能行医,但医活人和剖死人终究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对于慕流云做司理参军一事即便不加以阻拦,也并不是打从心底里赞同和支持的。
还有另外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真相的江谨,亦是因为性格谨慎,总劝她小心行事,不要做任何出头的事,既然是个“赝品”,当就得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像袁牧这样,坦坦荡荡表示女子有这方面才华,照样可以做好主管刑狱核查的官职的,打从慕流云记事起到现在,还真的是独一份,怎能让慕流云不感到莫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