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席上很快换了一个人。
楚清歌继续问,“请问在刘坤殴打甘婷的过程中,你是否在场?”
“在。”
“杜光出现的时候,现场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就是……那个女的躺地上不会动了。后来旁边的人赶紧打的12o给拉医院去。”
“‘不会动了’的意思是?”
“就是我们当时都以为出人命了。”
“好。”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法庭的书记员在尽职尽责地记下法庭上每个人说过的每一个字。楚清歌又把上一轮质证原告证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杜光对刘坤跳下铁路的行为有过劝诫。
最后站上被质证席位的是杜光自己。
本来精气神十足的男人已经被这段时间的风波,折腾得两鬓染霜。
却还是老实淳朴的,没有一点颓废的迹象。
楚清歌问出了本场的最后一个问题,“杜光,你是否知道周围已经有人将甘婷送往医院?”
“知道,”杜光挠了挠后脑勺,“但是我原来住院的时候我知道,这种被人打出来的伤,送到医院,有的医院是不走医保的。那我肯定得把人逮住了送到医院,最起码得让他把人家姑娘的医药费付了。”
法庭的灯是冷冷的惨白,照在这个憨厚的男人身上,却好像带着一层圣洁的光。
“我方质证完毕。”楚清歌把视线转移到审判席上,直视上座的法官,“综上,案外人甘婷在被刘坤殴打后,当场昏迷,杜光作为现场目击者,出于对甘婷的同情,在围观群众报警,刘坤企图逃跑的情况下,追赶刘坤要求其自,该行为并不具有违法性。属于见义勇为,法律应当给予鼓励。”
“其次,从杜光的行为来看,杜光与刘坤之间全程未有过身体接触,且在刘坤多次慌不择路之时,杜光对刘坤均有劝阻及提醒往来车辆注意避让的行为。鉴于在场所有人看到的甘婷的伤情,杜光本身文化水平并不高,即便是义愤之下对刘坤有一定的用词不文明,也属于人之常情,不应因此承担法律责任。”
“同时,对方律师将杜光的行为分为两段来谈也并不合理。刘坤虽然停止了对甘婷的人身侵害,但这种恶劣影响并没有消失,不能因此否认杜光行为的正当防卫性质。在刘坤扬言要跳入铁轨之前,杜光对刘坤进行了劝阻,且与赶来的警察对刘坤展开救援。”
“刘坤在火车驶来前,十米外的路口已经开始亮红灯的情况下,不听劝阻,跳下铁轨。杜光已经尽到了其应当尽到的注意义务,与刘坤的死并不存在因果关系,杜光不应该为刘坤的死亡负法律责任。”
“最后,对原告提出的证据三,刘坤与甘婷之间存在婚姻关系,我方对该证据与本案的关联性提出异议。”楚清歌顿了顿,脑中一根线开始嗡嗡作响。
她极力克制着,才让自己的声音稳定如常,一句一顿,“本案的导火索是刘坤对甘婷的人身伤害行为,经法医鉴定,该伤害达到轻伤,刘坤的行为构成犯罪。”
“如果‘夫妻之间的家庭琐事’可以用来掩盖施暴者行为的犯罪本质,‘家庭和谐’可以用来绑架被施暴者的人身安全,那么婚姻关系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庭审结束,审判结果择日宣判,法官先行离场。刘坤母亲缠着常伟,问案件结果究竟怎么样,常伟冷着脸,终于忍不住冲她吼道:“你怎么之前没说,你儿子还当街打人,给人家打这么严重?”
“那……”刘坤母亲瑟缩两下,还是那套说辞,“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男子汉脾气大了点……”
“脾气大了点?哼,这话你自己跟法官说去吧!”
“那常律师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儿子就白死了吗?”老太太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只是庭审结束了,老太太的态度也稍稍强硬了一些,“我付了律师费,就是要你来帮我打官司的,你现在打不赢官司,你把钱退给我。”
两人争执间,楚清歌和裴景安翻阅完了所有的庭审笔录,在每一页上签了字以后,离开了审判庭。
杜光一家人跟在两人身后,杜光的儿子小亮双目放光,拉着杜光的袖子,“爸,我突然觉得,律师也好帅,我去当律师也不错!”
被杜光妻子点了点脑袋,“跟你爸一样的暴脾气,你还当律师?今天楚律师说的那些话,十个你都不能这么淡定地说出来。”
“也是嘿嘿。”小亮抚平被老妈戳出一个小窝窝的鬓角,傻笑了两声。
一行人往电梯方向走,附近路过的法官几乎都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从那场庭审的主审法官那里听说了楚清歌的辩护,于是有些装作不经意地从办公室里绕了个远路,来看看能被裴景安亲自指导,一鸣惊人的实习律师究竟长什么样子。
有些资历的老法官更是直接端着保温杯从裴景安面前路过,冲裴景安挤挤眼,“我听说小楚,很有你当年刚入职场的风范,你这千年的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千年铁树裴景安眼尾抽动几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您说笑,我们只是同事。”
“哦。”法官扬起下巴,“我懂了。”
年轻人不喜欢在工作场合公开恋情,很有自己的想法。
裴景安看着法官一脸“我可真是个大聪明”的表情,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了法院门口,杜光对两人千恩万谢。
明眼人都能从刚才生的一系列事情里,感受到案件的胜诉方会是谁,几乎没有悬念。
楚清歌自觉替自己的上司挡下了这些客套的迎来送往,看杜光一家人平安在法院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在路边的站台上了公交车,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清歌回头,法院几十级的台阶上,常伟急于摆脱这位执拗的老太太,走得飞快。
路过两人身边,常伟倒是不急了,定下脚步,看向楚清歌的眼神透着诡异。
“楚小姐倒是个很会为女性说话的人,”常伟歪头,视线飘到裴景安身上,“只是不知道,你选的这位带教律师,是怎么对待女性受害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