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大虎拒绝了。他回绝了大家的善意。
他决定,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伤心地。
因为,曾经的家园被洪水从地球上彻底抹去,不要说房屋和家什,就是那片开阔的菜园子,也寸土不再了。
这个家,只有记忆里的摸样。而记忆里,他的大女儿小雪,就是在这条小河边,被老虎叼走的。
他还能在这里重建家园吗?
这里是他的噩梦之地啊!
所以当他跟边秀珍提出搬家的愿望时,边秀珍第一次顺从了。
窦大虎的新家,没有安在朝阳林场。他也没安在东边的庙岭村(村里有一所中学,为孩子上学方便、安全,林场一些职工把家安在那里)。他一路向东,越过庙岭村,越过“吴大澄庙”,来到边境线边,把新家建在山脚下。
搬进新家那天,他激动万分。待帮忙的人散尽,边秀珍领着三个孩子收拾、布置屋子,他一个人带着香烛、烧纸来到西山坡上。
他跪在父亲的坟墓前泣不成声。
“爹啊,儿子来了,新家就在山坡下,从今往后,儿子日夜守护在您老人家身旁,等我死去后,也安葬在您身边,永远为您尽忠尽孝。”
窦大虎再一次受到了刺激。就像多年前,那只咬断后退的雌虎带给他的刺激一样,他再次做出了人生选择。
这一次,他彻底挂枪,老洋炮挂在墙上成了摆设,直至生锈不可用。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砍伐树木。
他要造林!
起因是这样的:在建设新家过程中,他突然感到一种后怕,他竟然找不到一棵足以担当栋梁的松树了!他和“亲家”苏力德寻遍了附近山林,也没找到一棵挺拔的、没有疤疖的、过碗口粗的松树。
他突然觉得汗颜!
他这才仔细地审视着附近的山岗,才现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不见了,山头岩石裸露,山坡露出了黑土。而且经过几年雨水的冲刷,山坡上原本厚厚的黑土变得越来越薄,千沟万壑,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他的心颤颤的。一阵阵后怕。
他知道,这一切的灾难性后果,都是拜他们所赐。他就是罪魁祸啊!是他,亲手毁了老爷岭这片祖宗流下来的绿水青山。
那么,窦青山和窦青松的寓意还在吗?自己当初给他俩起名时的美好寄托,哪儿去了?他留给子孙后代的,不是一座座绿水青山,不是一片片葱郁的青松,而是光秃秃的山,断了流的河……
他感到罪孽深重,罪不可赦!
林场领导听到他的决定后,几次来他家劝阻,希望他继续带领大家伐木。
可是窦大虎铁了心,谁来劝说也不听。他要栽树,要给子孙尽可能多地栽下一棵树,留下一片林。
拜把子兄弟苏力德听说他的决定,也参加到他的植树队伍中。
三年后,窦大虎和苏力德的造林队伍,已经扩大到七八个人。
这时,省里出通知,要求各国营林场要加大植树造林力度,许多以前以采伐木材为主的林场纷纷转行,开始转为以造林为主。
朝阳林场因为还有许多天然次生林,需要间伐,还能为国家输送一些有价值的木材,就变成半采伐、半造林的林场。
窦大虎凭借他的先见之明,凭借他带领工友已经在几座大山栽满了树苗,被委任为造林队长。
这年,窦青山已经上了庙岭村的初中一年级。窦青松在小学三年级读书。就连窦青云,也上了小学一年级。
窦青山14岁了,突然之间变成了大小伙子,嘴唇上长出了一层黑黑的茸毛,个头快赶上窦大虎高了。
但窦大虎却不怎么喜欢大儿子。
窦青山一点也不随他,性子弱,一点也不“虎”,也不勇敢、刚猛,时常被同学欺负。
倒是二儿子窦青松,性子跟他一样,不仅勇猛、勇敢,还很刚烈,虽然才上小学三年级,却时常因为为同学打抱不平,把高年级的同学胖揍一顿。他像个野孩子,放学后成天在山林里游荡,今天掏鸟窝,明天撵兔子,总是造得浑身是伤。
窦大虎问他疼不疼,他抹把额头上的汗说不疼。
“这小子行,随我,长大了是个当兵的料。”窦大虎时常对老婆吹嘘。
“随你倒可以,”边秀珍一边干活一边说,“随你哪点都行,就是别随你当‘倔驴’!”
窦青山虽然不“虎实”,却是个爱学习、喜欢动脑筋的孩子,遇事喜欢琢磨、研究。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就是学习委员,深得老师的喜爱。
窦青山不仅博得老师喜爱,他也深受母亲的喜欢。
边秀珍嫁给窦大虎以前,在山东老家读过几年书,算是识文断字的人,遇事不像窦大虎,属炮仗的,性格暴躁,点火就着。
边秀珍性格虽然外向,却不过分张扬,喜欢琢磨,遇事能多转几个弯。
大儿子每年假期,都会给她带回来一个“三好学生”的奖状,她就喜滋滋的把奖状贴在墙上,现在快把一面墙贴满了。而每次贴完奖状,她都要站在奖状前端详一会儿,脸上露出无比满足、欣慰的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时,她都会偷偷塞给窦青山一个熟鸡蛋,嘱咐他外面吃去,别让你爸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