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难道就不想想你们城中的子女、妻子”
城楼上一片寂静。继而,城墙上响起了一阵歌声。
有些年轻的魏人不清楚他们在唱什么,但是霍连和秦云远分外清楚这歌那是几十年前齐国在先王的带领下雄起时唱的战歌。当年这些齐国的热血汉子唱着这战歌,直接跨过齐魏边境,碾压得让北魏几乎濒临灭国。
然而现在大部分魏人已经不记得这齐国的战歌,齐国的没落也已经不容许齐人重新唱起这烙着齐人骄傲的歌,齐国的辉煌已经随着那一代人的逝去而消逝。
如今当这铿锵有力、朗朗上口的战歌在如今的齐都城墙被重新唱响的时候,则已满是怆凉
秦云远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喊话的士卒回来。
“那都是血性的汉子,无需再劝”
劝解不过是对他们的侮辱罢了,唯有让他们为国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归宿。
霍连等其他北魏将领也都是有着血性的男子,自然知道男人的那点气节和骨气,心中虽是感动但也是为这些汉子不值,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得更加痛快些。
秋风吹红了齐都附近的枫叶,一片片如同将士的鲜血。
北魏逐渐现齐兵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弱,立刻加紧了进攻的进度。
肖争又一次击退了魏兵,看着那些因为几天几夜没睡而血红着双眼的同胞,不停地用言语鼓舞着他们,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的鼓舞是那么得无力。
魏国的崛起自然是有其原因的魏士的身手、体格和配合都是极好的,每次撤退时甚至能把受伤的同胞带走,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反观己方,王上逃命时带走了大量的青壮,剩下的全是自己的死忠以及不愿意离开故土的百姓了,战事僵持至今,连上至五六十岁的老人,下至七八岁的小童都已经拿着那并不尖锐的武器上了战场。
而且粮草也有大量被倒卖,导致现在的将士两夜一天才能喝上一口薄粥。
他已经守了两个月,但是援军迟迟未来,甚至说,援军从来不存在
王上啊,若是不抛弃我等,齐都必然不会落入此等境地啊
他在城墙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断地走着,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裕勇王殿下”若不是这个人腰间别了一块被血浸染成鲜红的牌子,肖争甚至觉得这人与那些普通的将士没有半分区别。
原本有轻云出釉之貌的一国王爷,如今脸上满是污垢和未擦拭去的黑血,髻已经散乱,向来讲究衣物整洁的他如今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铠甲,与其他装扮相似的人拿着武器缩在矮墙后,等待着魏军的下一波进攻。
听到肖争的话语,他有些木然地转过了头,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情绪“上将军”
肖争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提起了他的衣领,瞪大了眼睛“您为何不走”他已经不指望王上了,但是这位裕勇王是齐国王室最后的血脉,他怎么也还在这里
赵谦没有反抗,他的眼睛微弯,露出了往昔贵公子的笑容,只是笑得比哭泣还要让肖争觉得痛惜“你没听得么王上责令我守城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知道那位王兄一直对自己满是防备,但是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去保护以及顺从那位王兄。
君主无能,但是他不能不忠,这是他毕生的信条和原则。
他曾偶然间听得那位秦少东家评论过自己“天下第一君子,可惜,生于乱世了”
他不适合当一个帝王,所以他只是守好臣子的本分。
他不适合这个时代,但是他依旧要践行自己的信念,哪怕是以死亡作为代价
肖争松开了他的手,一双虎目想要流下些什么,却只能感觉到眼眶里的干燥。
“我的三千门客散了,只剩余三百六十二人陪我守城,如今也只剩下了十二人。”赵谦坐回了原本的矮墙下,然后闭上了眼继续休息,“上将军,您保重。”
战死是他们为这个国家和君王最后能做的事了。
饥饿、寒冷以及越来越少的战力使得战争的天平在冬天的第一个月份就彻底倒向了北魏。
当秦云远护着连承泽登上齐国国都城墙时,两人都没有感受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心头分外沉重。
魏军进入齐境时顺风顺水,但在这一战可以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因而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
不少人都是死于心中的仁善,因为他们无法对孩子和老人下手,但是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但魏军的死伤与齐人相比,又可以说是极小。整个齐都几乎所有参战的军士全部战死,其中更是不乏儿童和老人的尸骨。
还有两具让秦云远和连承泽分外熟悉的尸体被魏军刻意小心地搬到了空地。城中的妇孺和老人都跪在这两具尸体旁边,看见被魏军护卫着的两人到来,眼中喷涌出的情绪中没有带着满满的仇恨,而是惊恐和哀求。
秦云远迎着他们的目光蹲下身,用袖子轻轻为被乱箭射死的肖争擦拭满是血污和其他不知名污垢的脸。
连承泽愣了愣,也掏出了手帕静静清理着赵谦的仪容。
清理完,秦云远轻轻用手合上了肖争至死也未曾闭上的双眼。虽是未曾与这位名扬天下的名将有过来往,但是他带着残兵与精锐魏军整整周旋了两月有余的人格魅力和能力都让他早已心生敬佩。
安息,齐国上将军。
连承泽对于手下这具同样出身王族的冰凉尸体也是感慨良多。第一次见他还是在抡材大典,他是考官,他是被试者;如今,他因为失败而成了尸体,而自己因为成功活了下去
他不是君子,所以没办法理解他的忠诚,但是他佩服这样贯彻自己准则的君子,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当秦云远和连承泽站起身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谢谢。”
连承泽愣了许久,这才拱手对着诸位衣衫褴褛的齐民说道“我们会厚葬上将军和裕勇王殿下,还请诸位放心。这几日为了诸位安全还请减少外出,我们会实行宵禁,”
秦云远也站在一旁补充道“我们秦氏商会会分薄粥,大家可以到四个城门口领取”
解说完魏军入驻后采取的一系列政策,看着下面满是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木讷的脸,连承泽在魏军的护卫下离开了人群,走着走着他转过脸看向秦云远“我们是不是早了些”
秦云远明白连承泽说的是什么,他笑着揉了揉连承泽的丝“统治统治,总是要先统而治的。你抡材大典上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花费太久,魏国已经等不及了。咱们硬啃下了齐都这块硬骨头,齐民虽是悲痛,但也知道自己输得心服口服。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