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道。
当司马懿自卢龙道北上,自领十万大军,前后相闻数十里,如巨大的黄龙般行驶在蜿蜒曲折的险峻路上,并派出大量的斥候在前方探路,避免不必要的狭路相逢,好有预警的情况。
司马懿目光望着远处若有所思,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日渐衰弱,早晚有一天提不动刀、骑不了马匹的时候,心中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解决辽东的边患。
一来是解决长期以来不服王化的辽东公孙氏,二来也是为了跟这个老对手再下一盘棋。
或许是最后一盘棋了。
司马懿心中这样想着,但不是他的最后一盘棋,而是公孙修的最后一局。
当年未能迅灭掉辽东,是司马懿心中的一个痛,倒不是败得有多惨,虽然平生并未有何失策跟难以启齿的大败,可公孙修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与诸葛亮为敌六载,司马懿曾在追击的路上,巡察了他遗留下的营寨,其布局缜密,法度严谨,并无任何的杂乱,他称其为“天下奇才”。
可公孙修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奇才也罢,庸才也罢,已不是言语所能形容。
司马懿甚至有几次认为,此人定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为何事事预先?并且八年前他在被围之际所吟的一诗,更令他记忆犹新。
这一幕他记住了这么多年,想到前尘往事,忍不住脱口而出,低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吟到最后,司马懿长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既是老夫的死敌,又是平生仅见的知音。”
八年前他可绝没有异心跟二志,当时的曹睿尚在,又正值年富力强,司马懿就算有异心,也只能深埋在心底,不敢露出任何的马脚,更不敢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武帝征辟他,是爱才。
文帝重用他,是惜才。
而先帝工于心计,全然是为了制衡宗亲,若非自己谨小慎微,以曹睿的性子,要除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司马懿很清楚自己的野心,是从曹睿突然的病重再到驾崩的这一期间滋长起来的,他一直以来的希望是守住司马氏的家业,却未曾想曹睿的撒手人寰,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机会。
若是曹睿也活到六七十岁,司马懿明白自己一生无望,更不可能有如此风光的时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公孙修八年前的一诗,把他比作未篡位的王莽,司马懿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释怀,但更多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感。
神机妙算不可怕,总有疏漏的时候,可怕的是未卜先知。
正思绪间,司马懿忽然察觉马车停下来了,前方探路的胡烈、胡奋兄弟策马而来,禀告道“太傅,末将派人在前方探路,现一百五十里外有毋丘俭的幽州兵动向,却无燕军的踪迹。”
胡奋二十五岁,胡烈大约二十三岁,皆是征东将军胡遵之子,司马懿此番伐辽带上了这父子三人,由于要防住傍海道,命胡遵率偏师去南端镇守,二子则跟随他的身边听从差遣。
司马懿听说只现了毋丘俭的动向,却没有燕军的踪迹,登时就皱紧了眉头,奇道“这怎得可能?难道燕贼没有会同毋丘俭一齐从卢龙道南下——又或者,他定然在暗处准备偷袭,号令诸将,切不可松散懈怠,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胡烈忙道“太傅放心,末将已令三军督严,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可得知。”
司马懿“嗯”的一声,心中已有几分难安。
这个小贼,又在不经意间地逃开了自己的眼线。
又行军一日,司马懿仍是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时又有斥候收到消息,却不是从前方传来的,而是从后方来的消息。
斥候气喘吁吁的追上司马懿的马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涩声道“不好了——太傅,后方传来消息,燕贼主力出现在傍海道,正快南下,直奔向征东将军所驻扎的城池。”
闻听此言,司马懿大惊失色,霍地从马车上站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傍海道出现的是疑兵,还是燕军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