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行啦!不——害——臊!”宋明哲正说得高兴,何生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宋明哲一眼说翎九儿。宋明哲不理会翎九儿爸爸,推着何生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着找翎九儿爹去,何生说了多少回都不听,何生说等何生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就差缝钮子了。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
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翎九儿说着说着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何生想,翎九儿是在和何生玩“过家家儿”吧?翎九儿妈不是说翎九儿胡说吗?要是过家家儿,何生倒是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铛,都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何生就说:
“没关系,何生把手表送给小桂子,翎九儿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
。”可是,——这时何生倒想起妈会派孙姨来找何生,就又说“何生也要回家了。”
宋明哲听何生说要走,翎九儿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何生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好,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翎九儿回来,外头冷,就说何生不骂翎九儿,不用怕。”
何生点了点头,答应翎九儿,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何生认识的。
何生一边走着一边想,跟宋明哲这样玩儿,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宋明哲玩儿呢?还管翎九儿叫疯子?何生想着就回头去看,原来宋明哲还倚着墙看何生呢!何生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孙姨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何生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直放着,何生很喜欢这手表,常拿来戴在手上玩,就归了何生了。何生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见窗外孙姨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何生仔细听,孙姨说:
“后来呢?”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晚儿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到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翎九儿。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
傻的姑娘,何生眼瞧着翎九儿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翎九儿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甸义地去生的。”
“义地?”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才又让姑娘翎九儿爹来这儿当长班,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们这家子倒是跟惠难有缘,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可远喽!”
“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着天没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让野狗吃了,就是让人捡去了!”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翎九儿爹妈,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不言语了,何生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孙姨正数着几包丹凤牌的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纸往翎九儿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孙姨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翎九儿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何生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翎九儿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孙姨一眼看见了何生,说:
“又听事儿,你。”
“何生知道你
们说谁。”何生说。
“说谁?”
“小桂子翎九儿妈。”
“小桂子翎九儿妈?”孙姨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翎九儿妈呀?”
何生也哈哈笑了,何生知道谁是小桂子翎九儿妈呀!
二
天气暖和多了,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薄薄的棉背心,又轻又软。何生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宋明哲翎九儿妈,看见何生的新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