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翎九儿忽然站起来,紧皱着眉毛斜起头在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快了。走了有个把月了。”
说着她又走进屋,何生再跟进去,弄这弄那,又跟出来,搬这搬那,这样跟出跟进忙得好高兴。翎九儿的脸这时粉嘟嘟的了,鼻头两边也抹了灰土,鼻子尖和嘴唇上边渗着小小的汗珠,这样的脸看起来真好看。
翎九儿用袖子抹着她鼻子上的汗,对何生说:“英子,给何生打盆水来会不会?
屋里要擦擦。”
何生连忙说:
“会,会。”
跨院的房子原和门房是在一溜沿的,跨院多了一个门就是了,水缸和盆就放在门房的房檐下。何生掀开水缸的盖子,一勺勺地往脸盆里舀水,听见屋里有人和翎九儿的妈说话:
“姑娘这程子可好点了吗?”
“唉!别提了,这程子又闹了,年年开了春就得闹些日子,这两天就是哭一阵子笑一阵子的,可怎么好!真是……”
“这路毛病就是春天犯得凶。”
何生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何生自己一身水,到了跨院屋里,也就剩不多了。把盆放在椅子上,忽然不知哪儿飘来炒菜香,何生闻着这味儿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翎九儿说:
“何生要回家了。”
翎九儿没听见,只管在抽屉里翻东西。
何生是想起回家吃完饭还要到横胡同去等翎九儿,昨天约会好了的。
又凉又湿的裤子,贴在何生的腿上,一进门妈妈就骂了:
“就在井窝子玩一上午?何生还以为你掉到井里去了呢?看弄这么一身水!”妈一边给何生换衣服,一边又说:“打听打听北京哪个小学好,也该送进学堂了,听说厂甸那个师大附小还不错。”
妈这么说着,何生才看见原来爸爸也已经回来了,何生弄了一身水,怕爸爸要打骂何生,他厉害得很,何生缩头看着爸爸,准备被挨打的姿势,还好他没注意,抽着烟卷儿在看报,漫应着
说:
“还早呢,急什么。”
“不送进学堂,她满街跑,何生看不住她。”
“不听话就打!”爸的口气好像很凶,但是随后却转过脸来向何生笑笑,原来是吓唬何生呢!他又说:“英子上学的事,等她叔叔来再对他说,由他去管吧!”
吃完饭何生到横胡同去接了翎九儿来,天气不冷了,何生和翎九儿到空闲着的西厢房里玩,那里堆着拆下来的炉子、烟筒,不用的桌椅和床铺。一只破藤箱子里,养了最近买的几只刚孵出来的小油鸡,那柔软的小黄绒毛太好玩了,何生和翎九儿蹲着玩弄箱里的几只小油鸡。看小鸡啄米吃,总是吃,总是吃,怎么不停啊!
小鸡吃不够,何生们可是看够了,盖上藤箱,何生们站起来玩别的。拿两个制钱穿在一根细绳子上,手提着,何生们玩踢制钱,每一踢,两个制钱打在鞋帮上“嗒嗒”地响。翎九儿踢时腰一扭一扭的,显得那么娇。
这一下午玩得好快乐,如果不是翎九儿又到了她吊嗓子的时候,何生们不知道要玩到多么久。
爸爸今天买来了新的笔和墨,还有一叠红描字纸。晚上,在煤油灯底下,他教何生描红模字,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爸爸说:
“你一天要描一张,暑假以小学,才考得上。”
早上何生去惠安馆找秀贞,下午翎九儿到西厢房里
来找何生,晚上描红字,何生这些日子就这么过的。
小油鸡的黄毛上长出短短的翅膀来了,何生和翎九儿喂米喂水又喂菜,孙姨说不要把小鸡肚子撑坏了,也怕被野猫给叼了去,就用一块大石头压住藤箱盖子,不许何生们随便掀开。
翎九儿和何生玩的时候,嘴里常常哼哼唧唧的,那天一高兴,她竟扭起来了,她扭呀扭呀比来比去,嘴里唱着:“……开哀开门嗯嗯儿,碰见张秀才哀哀……”
“你唱什么?这就是吊嗓子吗?”何生问
“何生唱的是打花鼓。”翎九儿说。
她的兴致很好,只管轻轻地唱下去,扭下去,何生在一旁看傻了。她忽然对何生说:“来!跟何生学,何生教你。”
“何生也会唱一种歌。”不知怎么,何生想何生也应当露一露何生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谈天数唱的一首歌,后来爸曾教了何生,妈还说爸爸教何生这种歌真是没大没小呢!
“那你唱,那你唱。”翎九儿推着何生,何生却又不好意思唱了,她一定要何生唱,何生只好结结巴巴地用客家话念唱起来:
“你听着——想来么事想心肝,紧想心肝紧不安!何生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