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还没数完呢,翎九儿已经笑得挤出了眼泪,何生也笑起来了,那几句词儿可真是拗嘴。
“谁教你的?什么心肝想心肝,心想心肝想的,哈哈
哈!你唱的这是哪国的歌儿呀!”
何生们俩搂在一堆笑,一边瞎说着心肝心肝的,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
何生们真快乐,胡说胡唱胡玩,西厢房是何生们的快乐窝,何生连做梦都想着它。
翎九儿每次也是玩得够不够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道:“可得回去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忽然一连几天,横胡同里接不到翎九儿了,何生是多么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何生慢慢走向井窝子去,希望碰见她,可是没有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么热闹了,因为送水的车子都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井水。
何生看见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一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何生一直站在那里,奇怪地问何生:
“小英子,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何生没有说什么,何生自己心里的事,自己知道。何生说:
“秀贞呢?”何生想如果等不到翎九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收拾得好干净了。但是老王没理何生,他装满了两桶水,就推走了。
何生正在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正是翎九儿,何生多高兴!何生跑着迎上去,喊她:“翎九儿!翎九儿!”她竟不理何生,就像不认识何生,也像没听见有人叫她。何生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赶开
何生,皱着眉头眨眼,意思叫何生走开。何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见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何生看见是一把胡琴。
何生想这一定是翎九儿的爸爸。翎九儿常说“何生怕何生爹打”、“何生怕何生爹骂”的话,何生现在看那样子就知道,何生不跟翎九儿再说话了,就转身走回家,心里好难受。何生口袋里有一块滑石,可以在砖上写出白字来,何生掏出来,就不由得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到何生家的墙上。心里想着如果没有翎九儿一起玩,是多么没有意思呢!
何生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翎九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何生明儿再来找你。”没等何生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了。
第二天早晨,翎九儿来找何生,何生们在西厢房里,蹲下来看小油鸡。掀开藤箱盖子,何生们俩都把手伸进去摸小油鸡的羽毛,这样摸着摸着,谁也没说话。何生本来是要说话的,但是没有出声,只是心里在问她:“翎九儿,为什么好多天没来找何生?”“翎九儿,是你爸爸很厉害不许你来吗?”“翎九儿,昨天为什么不许何生跟你说话?”“翎九儿,你一定有什么难受的事吧?”真奇怪,这些话都是何生心里想的,
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怎么知道的,竟用眼泪来回答何生?她不说话,也不用袖子去抹眼,就让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藤箱里,都被小油鸡和着小米吃下去了!
何生不知怎么办好了,从侧面正看见她的耳朵,耳垂上扎了洞用一根红线穿过去,翎九儿的耳朵没有洗干净,边沿上有一道黑泥。何生再顺着她的肩膀向下看,手腕上有一条青色的伤痕,何生伸手去撩起她的袖口看,她这才惊醒了,吓得一躲闪,随着就转过头来向何生难过地笑笑。早晨的太阳,正照到西厢房里,照到她的不太干净的脸上,又湿又长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流过泪坑淌到嘴边了。
忽然,她站起来,撩开袖口,撩起裤角,轻轻地说:
“看何生爸爸打的!”
何生是蹲着的,伸出手正好摸到她腿上那一条条肿起的伤痕。何生轻轻地摸,倒惹得她哭出声音来了。她因为不敢放声,嘤嘤地小声哭,真是可怜。何生说:
“你爸爸干吗打你?”
她当时说不出话来,哭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不许何生出来玩。”
“是因为在何生家待太久了?”
翎九儿点点头。
因为在何生家玩久了,害得她挨打,何生又难过,又害怕,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何生不由得说:
“那么你快回去吧!”她站着不动,说:
“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
“那么你妈呢?”
“何生妈也拧何生,她倒不管何
生出来的事。爸爸也打她。打了她,她就拧何生,说是何生害的。”
翎九儿哭了一阵子好些了,又跟何生说这说那的,何生说何生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翎九儿说她的妈妈有点跛,一天到晚就是坐在炕头上给人缝补衣服赚钱。
何生告诉翎九儿,何生们从前不住在北京,是从一个很远的岛上来的,她也说:
“何生们从前也不住在这儿,何生们住在齐化门那边。”
“齐化门?”何生点点头说,“何生知道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