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样子真特别,好像吓着了,还是挨打了?”
“没
有,没有。”何生说,“何生爸爸只打何生手心,从来不会像你爸爸,打你那么凶。”
“那你是怎么了呢?”她又指指何生的脸,“好难看啊!”
“何生一定是饿的,中午没吃饭。”
这时候雷声更大了,好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宋妈到院子来收衣服,把小鸡赶到西厢房里。何生和翎九儿也跟着进来。宋妈把小鸡扣好在鸡笼里,就又跑出去,嘴里还说着:
“要下大雨了,翎九儿回不去了。”
宋妈出去了以后,可不是,雨立刻下大了。何生和翎九儿倚着屋门看下雨。雨声那样大,噼噼啪啪地打落在砖地上,地上的雨水越来越多了,院子犄角虽然有一个沟眼,但是也挤不下那么多的雨水。院子的水涨高了,漫过了较低的台阶,水溅到屋门来,溅到何生们的裤脚上了,何生和翎九儿看这凶狠的雨水看呆了,眼睛注视着地上,一句话也不讲。忽然妈妈在北屋的窗内向何生说话又扬手,话何生听不见,扬手的意思是叫何生们不要站在门口被雨溅湿了。何生和翎九儿便依着妈妈的手势进屋来,关上了门,跑到窗前向玻璃外面看。
“不知道要下多久?”翎九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何生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何生望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让何生卧在里面。屋里虽然有旧床铺,但是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并且满
是灰尘。何生受不住了,不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翎九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打开拿了出来。
翎九儿也过来了,她问:
“你要干吗?”
“帮何生穿上,何生冷了。”何生说。
翎九儿笑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就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何生穿上一件,另一件何生裹在腿上。何生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何生好像舒服一些。但是翎九儿却心疼被何生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何生就这两件衣服,别给何生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何生一件都舍不得!”也许何生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翎九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小顾北的衣服。
翎九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何生妈?给何生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何生说错了。”何生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
“何生是说秀贞。”
“秀贞?”
“何生三婶。”
“你三婶,那还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何生做,是给小顾北做的。”何生转过头,对着翎九儿的脸看,她的一个脸,被何生看成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翎九儿,还是小顾北,何生分不清了,何生心里想的,有时不是何生嘴里说的,何生的
心好像管不住何生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何生?”翎九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何生一下。
“何生在想一个人,对了,翎九儿,讲讲你爸跟故事吧!”
“他们有什么可讲的!”翎九儿撇了一下嘴,“何生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又不会做事,把钱全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何生唱戏,恨不得何生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秦秋雅,何生现在上天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何生就捧着个小箩筐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何生爸爸就揍何生!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何生。”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何生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何生学,逼着何生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何生爱随何生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何生唱给你听。”
是的,何生想起刚认识翎九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的那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