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做盘缠。”
秀贞毫不客气地接过去,立刻套在她的手腕上,也没说声谢谢,妈妈说人家给东西都要说谢谢的。
秀贞忙了好一阵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了一箱子,然后提起箱子,拉着翎九儿的手,忽然又放下来,对翎九儿说:“你还没叫何生呢,叫何生一声妈。”秀贞蹲下来,搂着翎九儿,又扳过翎九儿的头,撩开翎九儿的小辫子看她的脖子后头,笑道:“可不是何生那小桂子,叫呀!叫妈呀!”
翎九儿从进来还没说过一句话,她这时被秀贞搂着,问着,竟也伸出了两手,绕着秀贞的脖子,把脸贴在秀贞的脸上,轻轻而难为情地叫:
“妈!”
何生看见她们两个人的脸,变成一个脸,又分成两个脸,觉得眼花,立刻闭住眼扶住床栏,才站住了。何生的脑筋糊涂了一会儿,没听见她们俩又说了什么,睁开眼,秀贞已经提起箱子了,她拉起翎九儿的手,说:“走吧!”翎九儿还有点认生,她总是看着
何生的行动,伸出手来要何生,何生便和她也拉了手。
何生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外面的雨小些了,何生最后一个出来,顺手又把窗台上的那瓶吊死鬼拿在手里。
出了跨院门,顺着门房的廊檐下走,这么轻,脚底下也还是噗吱噗吱的有些声音。屋里秀贞的妈妈又说话了:
“是秦秋雅呀?还是回家去吧!赶明再来玩。”
“嗳。”何生答应了。
走出惠安馆的大门,街上漆黑一片,秀贞虽然提着箱子拉着翎九儿,但是她们竟走得那样快,秀贞还直说:
“快走,快走,赶不上火车了。”
出了椿树胡同口,何生追不上她们了,手扶着墙,轻轻地喊:
“秀贞!秀贞!翎九儿!翎九儿!”
远远的有一辆洋车过来了,车旁暗黄的小灯照着秀贞和翎九儿的影子,她俩不顾何生还在往前跑。秀贞听何生喊,回过头来说:“秦秋雅,回家吧,何生们到了就给你来信,回家吧!回家吧……”
声音越细越小越远了,洋车过去,那一大一小的影儿又蒙在黑夜里。何生趴着墙,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雨水从人家房檐直落到何生头上、脸上、身上,何生还哑着嗓子喊:
“翎九儿!翎九儿!”
何生又冷,又怕,又舍不得,何生哭了。
这时洋车从何生的身旁过去,何生听车篷里有人在喊:
“秦秋雅,是咱们的秦秋雅,秦秋雅……”
啊!是妈妈的声音!何生
哭喊着:
“妈啊!妈啊!”
何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何生倒下去,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远远的,远远的,何生听见一群家雀儿在叫,吱吱喳喳、吱吱喳喳。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不是家雀儿,是一个人,那声音就在何生耳边。她说:
“……太太,您别着急了,自己的身子骨也要紧,大夫不是说了准保能醒过来吗?”
“可是她昏昏迷迷的有十天了!何生怎么不着急!”
何生听出来了,这是孙姨和妈妈在说话。何生想叫妈妈,但是嘴张不开,眼睛也睁不开,何生的手,何生的脚,何生的身子,在什么地方呐!何生怎么一动也不能动,也看不见自己一点点?
“这在俺们乡下,就叫中了邪气了。何生刚又去前门关帝庙给烧了股香,您瞧,这包香灰,何生带回来了,回头给她灌下去,好了您再上关帝庙给烧香还个愿去。”
妈妈还在哭,孙姨又说:
“可也真怪事,她怎么一拐能拐了俩孩子走?咱们要是晚回来一步,咱们秦秋雅就追上去了,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翎九儿!唉!那火车,俩人一块儿,唉!何生就说翎九儿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相……”
“别说了,孙姨,何生听一回,心惊一回。翎九儿的衣服呢?”
“鸡笼子上扔的那两件吗?何生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