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姑娘都来到,就差何生的姑娘还没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挽着髻……”
太阳斜过来了,金黄的光从树叶缝里透过来,正照着何生的眼,何生随着孙姨的歌声,斜头躲过晃眼的太阳,忽然看见远
远的胡同口外,一团黑在动着。何生举起手遮住阳光仔细看,真是一匹小驴,得、得、得地走过来了。赶驴的人,蓝布的半截褂子上,蒙了一层黄土。哟!那不是黄板儿牙吗?何生喊孙姨:
“你看,真有人骑驴来了!”
孙姨停止了歌声,转过头去呆呆地看。
黄板儿牙一声:“窝——哦!”小驴停在何生们的面前。
孙姨不说话,也不站起来,刚才的笑容没有了,绷着脸,眼直直瞅着她的丈夫,仿佛等什么。
黄板儿牙也没说话,扑扑地掸打他的衣服,黄土都飞起来了。何生看不起他!拿手捂着鼻子。他又摘下了草帽扇着,不知道跟谁说:
“好热呀!”
孙姨这才好像忍不住了,问说:
“孩子呢?”
“上——上他大妈家去了。”他又抬起脚来掸鞋,没看孙姨。他的白布的袜子都变黄了,那也是孙姨给做的。他的袜子像鞋一样,底子好几层,细针密线儿纳出来的。
何生看着驴背上的大麻袋,不知道里面这回装的是什么。黄板儿牙把口袋拿下来解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大捧烤得倍儿干的挂落枣给何生,咬起来是脆的,味儿是辣的、香的。
“英子,你带珠珠上小红她们家玩去,挂落枣儿多拿点儿去,分给人家吃。”孙姨说。
何生带着珠珠走了,回过头看,孙姨一手收拾起四个新板凳,一手抱燕燕,弟弟拉着她的衣角,他们正向家里走。
黄板儿牙牵起小叫驴,走进何生家门,他准又要住一夜。他的驴满地打滚儿,爸爸种的花草,又要被糟践了。
等何生们从小红家回来,天都快黑了,挂落枣没吃几个,小红用细绳穿好全给何生挂在脖子上了。
进门看见孙姨和她丈夫正在门道里。黄板儿牙坐在何生们的新板凳上发呆,孙姨蒙着脸哭,不敢出声儿。
屋里已经摆上饭菜了。妈妈在喂燕燕吃饭,皱着眉,抿着嘴,又摇头又叹气,神气挺不对。
“妈,”何生小声地叫,“孙姨哭呢!”
妈妈向何生轻轻地摆手,禁止何生说话。什么事情这样地重要?
“孙姨的小栓子已经死了。”妈妈沙着嗓子对何生说,她又转向爸爸:“唉!已经死了一两年,到现在才说出来,怪不得孙姨这一阵子总是心不安,一定要叫她丈夫来问问。她侄子那次来,是话里有意思的。两件事一齐发作,叫人怎么受!”
爸爸也摇头叹息着,没有话可说。
何生听了也很难过,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又不敢问。
妈妈叫何生去喊孙姨来,何生也感觉是件严重的事,到门道里,不敢像每次那样大声呵斥她,何生轻轻地喊:
“孙姨,妈叫你呢!”
孙姨很不容易地止住抽噎的哭声,到屋里来。妈对她说:
“你明天跟他回家去看看吧,你也好几年没回家了。”
“孩子都没了,何生还回去干吗?不回去了,死
也不回去了!”孙姨红着眼狠狠地说,并且接过妈妈手中的汤匙喂燕燕,好像这样就表示她待定在何生们家不走了。
“你家丫头子到底给了谁呢?能找回来吗?”
“好狠心呀!”孙姨恨得咬着牙,“那年抱回去,敢情还没出哈德门,他就把孩子给了人,他说没要人家钱,何生就不信!”
“给了谁,有名有姓,就有地方找去。”
“说是给了一个赶马车的,公母俩四十岁了没儿没女的,谁知道是真话假话!”
“问清楚了找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