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活了千万年的地府主司也没想到,平日里最理智不过的孙齐会在最后关头想岔了。
他们想过孙齐会有很多疑问,也想过他会好奇白术的去处,可万万没想到,他会质疑赫胥的人品。
虽然孙齐什么都没说,可从他的眼里,孟婆和崔子玉都读出了“对,你就是为了自己能变回人,所以才非要送白术离开”的意思。
孟婆宁愿相信孙齐是没睡好脑子秀逗了,也不信他是真的那么认为的。
见赫胥一脸无奈又不想多做解释的表情,孟婆憋得脸都快绿了。
她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大亮,再过会儿孙齐就该出门上班了。
他们不可能再等到他下班回来,而以赫胥的性子又不可能为自己辩驳什么,孟婆想想都觉得糟心。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帮赫胥解释这个误会,一旁的崔子玉率先笑出了声。
身为阴律司的崔子玉在外人眼里是不苟言笑的,如果不是和孟婆一起接手了赫胥他们的事,崔判官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和善一次。
这样的人偶尔笑起来,多半是心情差极了。
孟婆被他笑得打了个寒颤,她都快忘了崔子玉以前的样子,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愣是让她想起了一个词,笑里藏刀。
她相信崔子玉不会对孙齐怎么样,但蹦出的话好不好听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笑声落下,崔子玉凉薄的声音悠悠传开。
“抛开情分不说,以大人的身份,牺牲一个残魂你觉得值不值?别跟我提什么众生平等,实力相当才有资格谈公平。再者,就算你不够了解大人,如果他真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会允许白术蹦跶这么久吗?我看根本就是你没分清梦境和现实,最终的获益者怎么看都是你,而你现在所挣扎的,不过是如何从白术的故事里走出来,以及如何面对因为他而得到的一切。”
这番振聋聩的言论听得孟婆瞠目结舌。
每一句单独拎出来她都听得懂,可每一句却又暗含着别的意思,她心里明白,却从不曾宣之于口。
因为过于现实,也过于残忍。
赫胥起初也没理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麻烦,因为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可崔子玉铿锵有力的话却犹如当头棒喝,原来不仅孙齐钻了牛角尖,他自己也是。
嘴上说着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个不是以前的赫胥给他留下的。
而孙齐,他在乎的哪儿是白术离开的原因,分明是该如何面对因为白术的牺牲而换来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也包括赫胥。
崔子玉的舌头不可谓不毒,明面上是在斥责孙齐,暗地里却是连赫胥也给数落了一番。
他们都以局外人自居,可在座四人中,真正的局外人,只有崔子玉。
他看得分明,他们都在自欺欺人,孟婆是,赫胥也是。
原本崔子玉不打算揭穿他们,结束了手里的任务,他也不会再和阳间有什么瓜葛,可他看着这些人自负,看着他们刻意回避,崔子玉心里不痛快。
人都有权利选择各自的活法是没错,可人也该面对现实。
而现实就是,赫胥和孙齐的一切虽然都是以前的他们所馈赠,可没人要求他们铭记,更不会有谁为此说三道四。
他们都太过在意,所以才会如此不自在。
着实是辜负了前人的良苦用心。
孟婆是被崔子玉拽走的,她还没从崔子玉的那番话里走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也被内涵到了,奈何找不出证据。
他们带走了白术残魄化成的珠子,谁都没说,但谁都知道,那是白术的尾骨,从陈景莘那里拿回来的那颗骨珠。
他们也带走了赫胥的一身皮毛,那是从前的赫胥最爱惜的毛,也是他的妖身,从此以后,世间只有凡人赫胥,再无妖兽——彪。
崔子玉的那番话对孙齐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他对赫胥的怀疑虽说有理有据,可说到底,他不过是在给自己的茫然寻找一个突破口。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质疑赫胥。
很早以前,崔子玉对赫胥就是偏听偏信的,虽然这事只有孟婆知道,可他也从不掩饰对赫胥的敬意。
他将话说得很重,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但好歹孙齐听进去了,他不仅听懂了,也从赫胥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难堪。
将来的路还有很长,但不可否认,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人替他们走过了一段更长更难的路。
孙齐并不愚笨,他很清醒,也懂得推己及人。
他跟赫胥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赫胥选择了回避,而他却是过于在意。
如果没有崔子玉的强势点拨,他们或许会为此纠结很久,甚至相形渐远。
而这样的结果不仅孙齐无法接受,他相信,如果白术在天有灵,也不愿面对。
孙齐为自己认真活了二十九年,如今剩下的几十年,他不仅要为自己活着,更要替付出一切的白术加倍努力地活下去。
这才是生命传承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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