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内一些高人私下里议论,太清不是一个好年号。
改元后,盛夏的天气,江左突然下了两日冰雹,南徐、东扬两地大片的夏麦被毁。
然后,就是江北边境忽然打起了仗。
而且上来就吃了败仗,万人的军队被东魏围困歼灭。
南朝好些年没吃过这样大亏,江南父老青年在家中愤然,有脾气不好的,直接在家中街上、酒肆茶馆中开骂。
后面好不容易将那些胡人赶跑了,却忽然又抓起家贼来了。
台城高官接连下马,先是礼部尚书卢元康,然后是北兖州刺史王褒,元月还未出,忽然听闻都官部尚书因旧日一桩冤案被翻出,也被免职下狱了。
尤其是前散骑常侍右军将军,如今的领侍中五州督军王褒被查,骇人听闻。
寻常地方官和士子,听到尚书省,虽有仰望,但仍可指望登入此门;而若听到门下省,便只能艳羡敬畏,觉高不可攀了。
皇帝的侍从高官,京畿戍卫将领,竟因叛国通敌罪被下狱,闻者无不惊悚咂舌。
据传言,皇帝对王褒里通外国、欺君罔上极为震怒,立命太尉羊侃和尚书令谢举彻查。
敕命,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其他涉案牵连在内的北兖、南兖高官所属的家族府邸,各自恐慌。
夏侯府山下,直至大家主谢太夫人,无不忧心忡忡。
这日,萧、李二位夫人在谢太夫人跟前侍奉,婆媳对坐忧虑。
忽然听家奴来报说,咱家贵主晋宁王妃回来了。
谢太夫人忙命去接进来。
众侍彼女众星捧月一般将她迎进来。
还没等谢太夫人问,她先哭开了。
晋宁王妃拜倒在谢太夫人面前,哭泣道“孙女无能,向祖母请罪。”
众人焦急问她缘故,她说“为了救堂兄,我与夫君争执了两回,到底他前去太尉府说情了。谁知,却听说……听说……”
她哀哀的哭个不停,谢太夫人和萧夫人,心已经纠紧成一团。
谢太夫人不耐烦怒道“不要哭了!你只痛快说!”
她泣道“我怕祖母听了,身子受不住。”
萧夫人听如此说,立即就摇摇欲倒,李夫人忙扶住。
谢太夫人苍老的双目忽然显露出极坚定的目光”你只说!我孙子不出来,老太婆就死不了!”
晋宁王妃这才道”羊太尉说,堂兄同谋杀边将之事有了铁证,恐不能洗脱,晋宁王说话也无用了。”
那边,萧夫人悄无声息的昏了过去。
谢太夫人却仍威严的端坐。
待晚间,所有人退去,谢太夫人将夏侯谊叫到跟前。
再不端持,老泪纵横,逼夏侯谊立即去求皇太子出面。
夏侯谊一时并未遵从,奈何谢太夫人天天闹,天天骂。夏侯谊一是怕气坏了母亲,二是也担心儿子,最后到底是去了东宫。
皇太子只说了一句话”卿只放心,不至于此。到了该说话的时候,我自然要说话。”
夏侯谊将这原话学给谢太夫人,谢太夫人又将他骂了一顿“你们不在那死牢里坐着,当然不着急。你去那牢里换出我孙儿,你们什么时候说话,老身管不得!”
这骂的十分不好听,几乎连皇太子刮葛上了。
家长们忧虑争吵的时候,夏侯昕坐在牢里,正感觉生不如死。
最开始下狱,虽然有些惊恐,还强自安慰自己,这是难得远离凡尘俗欲的时机,正可用这段时间来修身养性,面壁参禅。
想的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牢房里肮脏龌龊出了他的想象。
他起了一身的痒疥,痒痛不可当,食不下咽,无法安睡。
后来,又被押回了建康。
本以为,回了建康,东宫和夏侯府都会安排妥当,结果直接进了暗无天日的大牢。
建康城内有两座诏狱,一座南狱,一座北狱,北狱关押犯罪官爵,南狱关押犯罪庶民。
本朝皇帝慈悲,监狱禁止使用酷烈刑罚,前朝诸多骇人听闻刑讯手段已废。
北狱因是关押犯罪官爵之地,监狱内环境并不算十分糟糕。
然而对于夏侯昕,仍是希望落空,从一个地狱跌入另外一个地狱。
他痒疥没好,又填了新的毛病,食不下咽,失眠不寐。
有司高官来提审,他哭闹失态,只不正经答话。
狱中官差给他叫了官医来看,开了些药。又给他改善了伙食,甚至还换了干净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