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使既知他未诊出中毒征象,遂放下心来,引他往尸厥奇症上酌量。两人各怀鬼胎,为明哲保身,空有一身医术,却坐视不救。可怜破虏平蛮的开国元老,一代名将,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被剧毒侵蚀血髓,再无转醒的可能。
院使表面竭力救治,实则在做无用功,他留给医官三丸丹药,交代了服用之法,转而向谢夫人告禀道“下官已辨明证型,魏国公系暴厥,或与连年累月四方征讨落下的伤病、痼疾不无关联,下官已为国公爷放血散瘀,再配以回生续命金丹,间隔服下,待日落时分,国公爷若能神志苏醒,可保无恙,若未醒。。。。。。”
他嗫嚅着难以开口,谢夫人一手捂在心窝,急问道“院使大人请说,若未醒,是不是就。。。。。。”
院使垂下头,低声道“下官相信,国公爷不会一厥不复,下官会一直在此陪侍,请夫人保重自身。”
妙弋侧望向窗外树梢上白花花的日头,自言自语道“日落时分,很快就到了。。。。。。”
朱棣握在她肩上的手略紧了紧,轻声抚慰道“岳丈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眷属们无不期盼着回生金丹产生奇效,能够尽快看到魏国公转醒的奇迹。卿宁心系身在府外的允恭,初时对病情的严重与否不甚明了,只怕贸然着人唤回允恭不合时宜,凭白落人口舌,如今觉察老爷情况危殆,她才小声吩咐婢女道“快去趟大都督府,请少爷回。”
却说允恭当日并未当值,他一早离府,买了酒,去到寒漪墓地,与墓碑对饮闲话,酩酊烂醉,此刻正躺倒在马车上昏睡。
妙弋安顿好母亲,独自来到宴厅,她摒退守卫,只留徐寿在旁。面对着宴桌上的残羹冷炙,从间拔下一支象牙簪,将簪子一端探入杯盘碗碟中逐个查验。徐寿犹豫着道“大小姐,老奴说句不该说的,您验了也是白验,不光老爷夫人,就连太子和太子妃,食用的也都是同样的饭馔,这还不能排除下毒之嫌吗?”
妙弋仍专注地试毒,说道“寿叔,你也是行走过江湖的,最高明的施毒手法,往往会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杀人于无形。”
徐寿摇着头道“可是大小姐,老爷当时用的正是一副象笋,与您验毒的象牙簪在质料上没有任何区别,象箸未曾变色,小姐请看。”
他拿起那副象笋,正要递予妙弋,神情却在霎时僵住,两手也停顿在半空。妙弋觉察到异样,看向他手中的食箸,他的手开始哆嗦起来,不可思议地道“什么人行动如此迅?象笋被人掉包了,这一副是骨瓷的。”
妙弋从他手中接过,仔细看了,恍然道“这么说,他们是在食箸上做的手脚!趁你赶来之前偷梁换柱……我实在想不出,他们究竟施了何种奇毒,可以瞒天过海,竟连这象箸也验视不出?”
徐寿迁思回虑,蓦地想起那只檀木筷匣,他转向近处一张几案,在食盒中翻找着,很快,他紧攥着筷匣折返而回,交在妙弋手中,道“大小姐,盛装象笋的筷匣还在,若那象箸被喂过剧毒,这匣内想必也会有所沾染。”
妙弋握紧了它,悲愤地道“果真是。。。。。。敌国破,谋臣亡!”
门外传来靴履响,妙弋忙将匣子收入袖内,回看去,竟是太子孤身一人走入厅内,来到她面前站定。她一腔的怒怨无处倾泻,原想质问太子为何假仁假义,借朱元璋赏膳之机毒害忠良。可转念一想,父亲此刻身中奇毒,生死未卜,府中医官和御医口径一致,早已不能信任,当务之急,须得拿到解药,先救父亲于危机之中。
太子方才注意到她匆匆离开,出于担心跟来宴厅,哪知她已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他。见她目光复杂看着自己,他微微有些诧异,还是将心里的话如实向她诉说道“妙弋,院使是太医院席御医,他定会全力救治魏国公。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病来如山倒,暴厥之症的风险委实不小。”
无论从语气还是神态,他看起来都是诚心正意的,妙弋多希望他还是从前那个仁爱善良的太子哥哥,可太多的疑点,不得不令她心存戒备,她问道“太子殿下来宴厅,可是在寻什么东西?其实,殿下大可不必亲自来,您的手下已经做的很干净了。”
太子不明所以,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妙弋见他不肯松口,情急之下,便要伏地行嵇礼,太子震惊之余,慌忙趋前两步,伸手拦下,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妙弋急泪道“请太子殿下赐我父亲解药,我只要父亲活着。他会辞去朝中一切职务,卸甲归田,再不问世事。”
太子顿时明白了,道“你在怀疑父皇,怀疑我?早间,我向父皇问安时,他还提起与魏国公的兄弟情谊,赏膳以示存眷之心,妙弋,你不该如此多疑。”
她苦笑道“我多疑?疑心重的是你父皇!有功之臣,皆为残害,你还装作看不见吗?”她望了望厅外,日色渐已黄昏,硬着语气道“来不及了,再没有解药,我爹性命堪忧,我恳求你,念着过去的情分,把解药给我。”
太子已是满腹委屈,摇着头道“冤煞我,我告诉你了,没有下毒,何来解药?”
妙弋再没有耐性,情急之下,她转身走向壁墙边,那上面挂放着一把缀珠饰玉的古剑,她拔剑在手,闪身到了太子跟前,将那长剑直抵在他颈旁,噙着泪道“朱元璋要害我爹,你就是帮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解药给我。”
太子直视了她,眼中没有惊恐,亦无丝毫埋怨,平静地对她道“当年,你从陈友谅部下手中拼死救过我的命,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即便你今日要杀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尤。”说罢,闭上双眼,引颈受戮。
妙弋心想“他不似知情的模样,我又该如何去寻解药?”
厅外忽传来朱棣的声音,“妙弋,不可对太子哥无礼!”话音落时,他已飞身近前,赤手握住剑身,移开一边。他双目通红,对她道“快去,爹刚刚。。。。。。过世了。。。。。。”
妙弋惊颤到握不住剑柄,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下,她闻此噩耗,一时难以相信,待她反应过来,失魂落魄地向厅外跑去。
朱棣拱揖向太子负疚道“太子哥莫怪,这剑没有开刃。”
太子道“无事,她心里难过,可以理解。”
不少亲眷族人已闻讯赶来,殿前乌泱泱跪满了哀哀痛哭的人。谢夫人脸色惨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亲手为丈夫揩面,同他做最后的告别。妙弋跌跌撞撞行到屋内,越过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的小弟小妹,艰难地挨近,跪倒在榻边,她望着父亲的遗容,安详平静,全然不似毒亡故。她狠狠掐着手心,提醒自己还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可眼泪仍不自觉地淌落,怎么也止不住。
院使跪在一旁,紧张地满头冒汗,趁着擦汗之机,他拿眼窥觑周围,恰被留心关注他举动的妙弋转头看到,院使一接触到她仇视的眼神,慌忙垂下头去,他心虚的表现更令妙弋坚定了心中推测。
至晚,祠堂大殿上已搭建出安灵致祭的灵堂,丧幡高竖,僧人、道人皆在灵床一侧念经颂咒,度亡魂。丧属们大都在堂上为魏国公守灵,谢夫人一身斩衰丧服,手拄绿竹杖,不过几个时辰,她已憔神悴力,好似被严霜摧折一般。她回头望向堂外,对陪伴在旁的妙弋小声道“允恭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妙弋心中愈加不安,却仍安慰母亲道“不会的,燕王已经派人去找了,想必他也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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