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犹豫了一刻,将她带至墓旁空旷地带,同她耳语一阵,又道“我没有直接证据,不过,那目击者是自己人,进袭皇城之日被锦衣卫重创,后来,打扫战场的人找到了他,将他送医救治,只可惜他伤势太重,他将亲眼所见之事告诉我后,便气绝身亡了。”
盈月面色煞白,怔忪道“若真如此,冤深似海,可曾报与陛下知晓?”
辛夷摇头道“尚未。据说那金吾卫早已倒戈,降了燕军,他靠出卖旧主,背信弃义,似乎还立下不小的功劳,我怕陛下会被不杀降将之约掣肘,所以,报仇的事,我得亲自出手。”
盈月理解辛夷的顾虑,有心助她一臂之力,遂向她问起那金吾卫名号,不想竟从她口中听到了汤骋之名。
许多回忆霎时袭来盈月心底,当年汤骋迎亲的花轿在燕王府门外苦等,直到过了吉时,等来的却是她悔婚退亲的结果。王妃为此向汤骋低下身段致歉,又许他高官厚禄,他才将花轿撤走。事隔经年,盈月本以为此生再不会与他有点滴交集,未料他竟成了杀害居放的凶手!
是夜,几个散了值,夜饮醉酒返家的金吾卫在一处巷子口分别。落单的汤骋摇摇晃晃行入窄巷,突然间,自墙檐飞身落下一黑衣人,不等他做出反应,黑衣人手中长剑已在他周身画出数道白光,霜刃划裂布帛皮肉,出悚异恐怖的声响,汤骋瞬间酒醒,惨叫着疾声呼救,同时出招自保,怎奈他并未携带兵器,步步退避,十分被动。
静夜里,嘶喊打斗之声分外清晰,方才与汤骋别过的几个金吾卫弟兄闻声匆忙折返,然而他们的脚步还未踏入巷内,不知从何处嗖嗖飞来数支流星镖,不偏不倚打在几人脚前,如度量过一般,列成齐整的一排。那几个醉汉震惊已极,哪还敢贸然踏入眼前乌漆麻黑的巷道,只听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喊道“汤兄,弟兄们这就去搬救兵,你撑住啊!”而后纷纷转身,踉跄跑远。
汤骋身染血污,东倒西歪地朝巷口奔逃,迎面遇上一袭黑袍的盈月立在当间,他还以为只是巧遇,朝她道“盈月姑娘……巷子里……有歹人行凶,快跑!”
盈月一动不动,冷然道“无人行凶,不过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问你,你为何要对居放暗下杀手?”
汤骋这才明白,盈月与巷中偷袭他的人是一伙的,他眼珠一转,矢口否认道“盈月姑娘,你冤枉在下了,居大人的死与在下并无干系,他明明是身中流矢,不幸罹难……在下也觉惋惜得紧。”
“一派胡言!”辛夷提着剑从后逼近,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偷放暗箭的动作再小心谨慎,也有人亲眼目睹了去。”
汤骋靠墙艰难站立,也终于看清了巷中劫杀他的正是居放的妻子,他缓了缓神,强词狡辩道“是何人栽赃嫁祸在下?叫他出来对质!”
辛夷站定,冷笑一声,道“汤骋,我今日便叫你死的明白,你原本是个最不起眼的守陵卫,误打误撞替燕王妃解了次围,借此机缘,你钻营取巧得到懿文太子提携,可你仍不满足,犹想通过捷径一步登天,于是,你便打起了燕王妃身边盈月姑娘的主意,可知世事岂能尽遂你意,你求娶盈月不成,将此事归咎在曾与你交恶的居放身上,一直怀恨在心,直到燕军占领禁城,你临阵倒戈,躲在暗处对居放射出冷箭……”
被辛夷说中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至阴至暗面,汤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知已原形毕露,再无可辩解,便动起歪心思,挑拨道“你二人,一个是居放原配,她来向我寻仇倒是合乎情理,可盈月姑娘呢,你又为何横插一杠?难道说,这些年你背着人家原配,仍旧与居放藕断丝连?”
盈月一时语塞,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汤骋看准时机,越过她夺路逃出巷口。辛夷见状,紧跑上前去追,却突然止步,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以剑撑地,表情也变得极为痛苦,原来方才巷中一战,她亦受了几掌重击,伤的并不轻。
眼看汤骋跑上正街,将要遁入暗夜,须臾之间,也不知他遇上什么阻力,忽而畏畏缩缩,却步不前。夜雾迷蒙中,一个黑影举着把火铳,指着汤骋眉心,迫使他步步后退。
盈月扶着受伤的辛夷,惊异地望着眼前生的一幕,只听那黑影开口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辛夷眼中蓦地腾起杀气,握紧长剑朝汤骋走去。此时的汤骋腹背受敌,陷入绝境,唯有孤注一掷,方有机会保命,他使尽毕生武学功力躲过辛夷致命的一剑,一步绕行到她身后,推掌打在她肩上,紧接着他腾身铆力挥掌冲向拦阻他去路的盈月……
时间似在一瞬间静止,盈月仿若回到昔年时光,在那片金桂树下,居放目光炙热,满含热忱地教她习练流星镖。风过处,桂花飘落满地,美不胜收,此情此景,在她记忆里成为不可磨灭的永恒。她指间夹着那枚居放送与她的乌金色五角流星镖,冥冥中,似乎见到他逆着时光,从远年回到她身边,与她心神合一。
手起镖出,快到来不及眨眼,但见汤骋躯体一震,直直向后倒去,他的咽喉处遭到致命封喉一镖,有黑血汩汩冒出。
那隐在夜雾中的黑影收起火铳,负着手走向盈月,赞道“盈姨的飞镖绝技当真是深藏不露。”
月色下,盈月看清了那剑眉似刻,凛冽桀骜的来者,正是高阳郡王朱高煦。她微愕道“二皇子,怎会是你?”
高煦笑道“这不奇怪,盈姨难道忘了,汤骋这厮可是吕姮派去石山,屠戮阅文书院的刽子手,我盯他很久了。烦请盈姨回宫转告我母后,煦儿知她不方便出手,因此,师门的大仇,煦儿替她了了。”
阅文书院的覆灭的确是妙弋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汤骋多行不义,犯下诸多杀业,高煦此番截阻及时,倒是帮了大忙。
盈月心下释然,对他感激地道“二皇子有心了。”
高煦见目的达到,自是称心快意,于他而言,二皇子这个称号只是暂时的,父皇至今未立太子,他虽非嫡长子,却也不是毫无机会的,随父靖难之后,他更为笃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皇城内苑,红墙映日,满目光华。朱棣下朝后,乘步辇正往坤宁宫方向行进,忽而想起妙弋曾几次三番嘱他探病红霜,他怎好再继续推脱,遂令三宝改道,摆驾宜和殿。
自搬入皇城后,朱棣还是头一次踏入红霜寝宫,再见她时,只觉她整个人病病恹恹的,全然没了从前红衣飘飘,干练飒爽的风采气度。她强打精神向他跪拜见礼,又谢了赐座,二人便默然相对,再无话可叙。
红霜因杀害兄长的仇家不得获罪抵命,那盛庸反因投诚有功受到朝廷明令庇护,她多方尝试欲将其下狱却终告无果。此后她便积愤成疾,避居深宫,然而朱棣岂非不知症结所在,可他连安慰开解的话都不曾说与她听,互相冷淡的后果,只会叫彼此更为陌生。不知何时起,她在心内筑起了一道城墙,将她自己与朱棣隔绝开来,以至于忘却了她初时决意非他不嫁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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