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心思活泛,忙朝兄长道“姑母的话在理,我们确是见识浅薄了。”
可张辅却没太将姑母的话听进心里,只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了事。
禁城秋意渐浓时,各处宫苑栽植的银杏被染成一树树灿灿的明黄,风过处,落叶满地,绚烂一片。
闲暇时候,兰心精挑细选捡拾来许多银杏落叶,用小布包收集了,提着葱绿花纱裙摆,脚步轻盈地登上一处假山亭台,她开笔研磨,专心致志在叶片上书写出一行行漂亮的蝇头小楷。
不远处,才下早朝的高炽踱入内苑,踏着一地厚厚的金黄渐渐走近亭台,他似乎满腹心事,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方才在朝堂上,他为即将秋后问斩的建文旧臣向父皇求情,仁慈如他,希冀能够保全几位洪武时期已在为朝廷效力的老臣。然而,他的力保却被二弟高煦和一班武将轮番批驳,更令他悒郁的是,父皇似乎也格外反感他的这一举动,对他严辞道“朕接纳降臣,却不能容忍毁谤朕,欺蔑朕的逆党,朕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思悔改,非要与朕作对的,对付那些个顽固派,只宜用重典,而非毫无底线地宽恕。”
高炽顶住压力,继续尝试道“可是父皇,靖难成功后,您已经处决了大批建文旧臣,如今乾坤已定,理应少些杀戮,多施仁政,方能彰显我朝海纳百川的魄力。”
龙椅上的朱棣彻底被激怒,毫不留情地诋斥道“谬论!朕率燕军清君侧,靖国难,从北平历尽磨难打到京师,靠的可不是妇人之仁!你该多向你二弟学学。”
他面红过耳,哑口无言,却见煦儿与他身后的一众武将个个志得意满,露出胜者微笑。
收起纷杂的思绪,高炽举目赏看周遭如诗画般的秋景,这样的季节,熟悉的景致,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红颜薄命的祝央央,那个曾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子。他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回忆着当年央央所教之法,折出一只灵巧的蝴蝶,它好似从记忆深处飞返的精灵,牵扯出几多不可磨灭的回忆……
忽一阵疾风乍起,卷起兰心散放在石桌上才书写晾晒着的银杏叶,片片落叶随风起舞,飘下亭台,不偏不倚落在假山下驻足停留,睹物思人的高炽手上。他初见题句银杏叶,好奇地端详起叶片上的字迹来。
兰心手扶栏杆朝下张望找寻,现一个冠戴鲜明的身影正蹲身将她题了诗词的银杏叶一片片拾起,收在手中。她急于取回她的东西,压根没仔细辨认,冲那人道“喂,不好意思,那些书了字句的叶片是我遗落的,请你还给我。”
高炽循声仰头看去,恰好与亭上的兰心打个照面,二人曾在北平燕王府年节筵宴上有过数次交集,因此算不得陌生,不期今日又在宫中相遇,彼此都有些惊讶。兰心按捺下与高炽偶遇的激动,飞快步下假山,来到他的面前。
落落大方地见礼,互致几句阔别重逢的问候,迅拉近了两个年青人的距离。高炽凝视着兰心因重逢喜悦而有些透红的脸容,提起兴致同她谈论起收集在手中的小物,赞不绝口道“兰心妹妹的小楷堪称精绝,书在这通黄的银杏叶上,更显得妙趣无穷。”
兰心率真一笑,道“怀素练字芭蕉叶,我在银杏叶上涂鸦也未尝不可,写着玩儿的,让大皇子见笑了。”
高炽却认真道“未经你许可,先看了这上面的文字,怕是有些唐突了。”
兰心仰看着与他近在咫尺,风致翩翩的大皇子,欢喜之余竟莫名害羞起来,她憨涩浅笑,轻声道“无妨无妨。”
高炽这才仔细翻看起银杏叶上的诗句,品读道“这句好,‘木叶动秋声’,还有这句刘梦得的‘秋日胜春朝’,所见略同啊。兰心妹妹可在宫里多留住些日子,禁城中的红墙秋韵亦有许多迷人之处,在宫外是看不到的。”
兰心低眉颔,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她瞥见高炽手中那只以银杏叶折成的蝴蝶,便悉心讨教起来。
一道道暖阳投射在斑驳交错的金叶上,交织成动人的光影,渲染了两人共处的时光。
就在高炽暂时忘却烦恼,徜徉于树树皆秋色的阆苑琼楼间时,永乐帝已在小朝会上看着文武大臣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争论了小半日建储之事。朱棣神情略显疲惫,他本想听听众臣的意见,不料文武群臣却是壁垒分明,各有拥趸。文臣们大多主张册封皇长子朱高炽,而武官们则几乎清一色拥戴从兵营里成长起来的二皇子朱高煦,两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登基以来,朱棣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抉择之事,高炽与高煦各有所长,一个崇文,一个尚武,且都在靖难之役中破釜沉舟,立下过汗马功劳。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又觉该将大明帝国的未来交托给一位能够以武安邦的皇嗣,毕竟蒙古人从未停止过对大明边境的侵扰,依旧在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大明国土,不定哪日便会余烬复起,战事重燃,因此在选择继承人上尤要警饬谨慎,方能令他毫无后顾之虞地施展抱负,完成帝国未竟伟业。
眼看堂下众臣争执不下,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朱棣只好出言调停。以往事有不决时,他大多会向道衍就教,而每次也总能从他那儿得到满意的答复,可不久前,已被奉为国师的道衍先是婉拒了高爵丰禄的恩赏,接着又告假返归故乡长洲省亲拜墓,且未拟定归期,选立太子之事暂无法与他商酌。
此时的朱棣被群臣聒噪得心烦不已,他扶着额头道“若是国师在,朕便不会这么头疼了。立储大事不可草率,今日就到这里,改天再议。”
诸臣跪安后,大殿瞬间清净下来,朱棣正要继续批阅奏章,一抬眼却见内阁辅解缙孤身一人,怀抱一卷画轴候立在殿阶下,遂朝他问道“爱卿为何没有离开,可还有事上奏?”
解缙双手呈上画卷,道“臣新近得到一幅好画,想献与陛下鉴赏。”
朱棣虽有些纳闷,却还是叫他送上前来,展开画幅一观。这是幅堪称佳作的舐犊图,画中一头大虎与幼虎嬉耍玩闹,亲密无间。
持重敦厚的解缙下拜苦谏道“陛下,请仔细品鉴此画……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臣斗胆进言,自古君不立长,国家必有大乱!您若坚持立二皇子为储君,那么大皇子将来的处境必是举步维艰,恳请陛下立嫡立长,保全大皇子,稳固朝纲。”
解缙的话令朱棣蓦地想起多年前,懿文太子病薨,父皇也曾百般纠结,最后还是舍弃了他,册立皇长孙继任太子位。他有过不解,有过怨懑,如今才真切体会到父皇当年左右两难的心境。他出神地看着画上神态悠然,满目舐犊之爱的虎王,心中情感的天平渐向长子倾斜。他应承解缙道“爱卿提醒的极是,朕会三思后行。”
却说高炽与兰心分别后,径往坤宁宫给母后请安,他本欲将心中苦闷向母后倾谈,哪知入得内殿,正遇着京中数位高门贵女陪伴着皇后娘娘品茗清谈。神采英拔的皇长子突然到访,令殿中正值妙龄的贵女们暗自惊慌,纷纷起身朝他福礼问安,有两位贵女含羞带怯,以手梳理云鬓,归整衣饰,略显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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