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的火车要发车了,去上海的动作快点!”
“再不去就迟了!这里有条近道我带路。还有去上海的吗?没有走了!”
他报车次报得像在催命,跳上码头的乘客挤得几乎要把人埋了。一片嘈杂里,有一道明显不同于旁人的年轻女声,清脆嘹亮地响起来。
“还有的!”于曼颐高举着一只手用以引起注意,另一只手则紧攥着宋麒的手,将他从人群里拖带出来——
“我们也去上海!”
作者有话说:
letsgo,gogogo
大上海(一)
◎宋麒!你个大骗子!◎
南星桥的火车晨发夕至,到上海时已是傍晚。这座城市一来就给了于曼颐下马威——
从火车站到法租界的吉安路几欲一小时,两人赶到时,向街的报名窗口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一张通告贴在窗外,用钢笔写了小字:
今日报名已结束,有意者请明日8时前来。
“关门了。”于曼颐说,说完了又回头,终于好好看了一眼小邮差口中那个红木铺路的上海滩。
然而吉安路也只是法租界里一条小路,没有红木,也没有江滩,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道路两侧遮天蔽日的梧桐。商铺不多,沿街仍是一条条的里弄,剃头裁衣服的摊位沿弄而设,各个里弄自成一派。
终归和绍兴的民居差了许多,于曼颐观察片刻,问宋麒:“你也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宋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差不多吧。”
他们从租界外的上海南站一路过来,沿途所见实在算不得精致。于曼颐感到一丝失望,果然还是宋麒所说较为符合实际,至于小邮差的那些渲染,大抵也是从吹牛的人那道听途说来的。
不过虽说窗户紧锁,窗框上新贴的一张报名须知又提供了比报上更多的消息,例如报名者需要携一张照片前来,填写报名表后一同递交。于曼颐并没有带照片,眼下去照相馆拍一张也来不及了。两个人商量了几句,决定明天一早先把于曼颐送过来,再由宋麒拐去报社,和霍记者要一张她洗好的单人照。
说到这儿,她那份扫盲班的报道,这几天也该刊出来了。
头一晚报名不成,于曼颐一下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站在街头东张西望,仍然试图找出些这座城市的传奇色彩。宋麒看她一眼,说:“今日太累了,还是先休息。不然明天报过名,我带你去中山东路看一看。”
“中正东路有什么?”
“在黄浦江边,沿路有银行,电报局,保险公司,洋行……”
“听起来都和钱有关。”
“的确,孟老师说他留学回来,在海面远远看着上海,整座城市就像是漂在钱海上的一艘船。”
好有画面感的描述,于曼颐遗憾自己是坐火车而非客船前来,没看到孟老师所描绘的这幅景象。两个人站在紧闭的窗前说话,于曼颐余光一瞥,发现宋麒身后伸了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出来。
她被吓了一大跳。
宋麒侧过头,也看见了这个只到他腰的小女孩。一大一小对视几秒,那小姑娘一眨眼,从身后掏出一叠传单,问道:“姐姐,你们是来报名画室的么?”
“是,不过来迟了。”于曼颐说。
“好巧,”那女孩说,“来迟了,反倒遇上我了。姐姐,他家图画教得很一般,你不如看看我老师的学堂,比他陆越亭可高明多了!”
陆越亭便是越亭图画函授学堂校长的名字,这校长在沪上美术界也算个人物,小姑娘大言不惭,将他的画批得一文不值。于曼颐莞尔接过传单,轻念出声:“姜玉函授……”
“姐姐,你是不晓得的!”那小姑娘添油加醋,“这陆越亭办画室只为赚钱,说是半年完课,总要多拖学生一期再发毕业证,也叫学生多交一期的学费!而我们姜玉画室则不同!咦,这哥哥衣服上绣了隔壁大学的名字。哥哥,你听过陆越亭的事迹么?”
“我不学美术,”宋麒说,“也没听过这些事。”
不怪宋麒态度冷漠,实在是这小鬼说话语气太像街头骗子,长得又鬼灵精。他将于曼颐手中传单拿过,折起来往衣服里一揣,便拉着她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传单上有地址!”那小鬼在他们身后不死心地喊道,“姐姐,你要是感兴趣,明日来看看呀!”
宋麒带着于曼颐往前走,传单塞在衣服兜里,她拿了一下,也没拿回来。
“明天送你来报名,你少理这些街头骗子。你长得太面善,人家最好找你。”
“说不定是看见你才来送的。”
“不会,今日之前,我从未收到过传单,我看起来太难骗。”
“她也未必是骗子……”
“未必是骗子,也未必是什么好画室,”宋麒说,“你日后若真要找工作,人家总得看学校出身。我这样的外行都听过陆越亭,这位姜玉校长……”
他顿住脚步,又像是唤醒了什么记忆,然而最后还是摇摇头,重新迈开步子:“当真没听过。”
宋麒火车上便和于曼颐商量了住处的事,她先是义正言辞要住旅馆,又在得知价格后立刻改口住宋麒家里也行。自行车上的那一搂腰已然融化掉她身上本就不剩太多的戒律——三妈曾经看见表哥与她说话都会破口大骂,若是知道她如今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住进一个男人家里,恐怕会气得晕厥过去。
不过她眼下正因为疫病爆发的隐患被于家人关在卧室里,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宋麒的住处也是法租界的一条里弄,样子比方才见过的几条新些,门外照例聚集了一路的生意贩子。弄堂里街头巷尾的八卦传得夸张,宋麒特意带于曼颐吃了饭才回去,又趁着人烟稀少快快地穿行而过,终于抵达最靠里一间红色小楼的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