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春兰!又哪去了?”汪春兰的母亲牛迎花嗓门奇大,喊个话半个村里的人都能听到,“快去给你爹你哥他们送水!”
这时正值1975年九月中旬,秋老虎还没褪去,秋蝉也还在树上嘹亮地高歌。阳光洒在白水河的河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汪春兰躲在岸边的树荫下面看着二哥偷偷藏起来的小人书。正津津有味时听到她娘的叫喊,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合上书,小心地放到裤子口袋里。
“哎,这就来了。”汪春兰大声回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她娘是个急脾气,有事不能等,就是回答慢了就是一顿念叨,而且能念上一整天。
回到院子里,大嫂李秀芬正在牵着她儿子狗蛋学走路。狗蛋眼尖地看到他姑回来了,小嘴一咧,两眼一眯,两根胖乎乎有力的小胳膊扑楞地要挣脱李秀芬的手,想要扑过来要抱抱。
“哎呀!慢点!慢点!狗蛋,别摔着!”李秀芬赶紧跟着儿子走了几步,扶着他到急步赶过来的汪春兰跟前。
“嫂子,我来抱抱。狗蛋,叫姑姑!”汪春兰抱起肉乎乎的狗蛋,高高地举了举,再在他嫩生生的脸蛋上使劲亲了几口。喜得狗蛋也张嘴啃他姑的脸,留给汪春兰一脸的口水。
狗蛋啊啊地用手指着外面,想让汪春兰带他出去玩玩。
“外面太热了,咱下午再去玩。”汪春兰笑嘻嘻地哄着可爱的小侄子,抱了又抱,转了又转,逗得狗蛋哈哈笑地停不下来,在她的怀里兴奋地使劲扑楞,像条上了岸的大白鲢。汪春兰急忙抱紧了唯恐狗蛋一个不老实摔下去。
“春兰,快别和狗蛋玩了,赶紧给你爹去送水。”牛迎花一手拿着碗水,一手拎着一个水罐从厨房里出来。
“这就去。”汪春兰把狗蛋递给大嫂,“姑姑一会儿回来和你玩。”
“先喝点水再去。”牛迎花把那碗水也递给闺女,一边絮叨着:“天那么热!再把草帽子戴上。”
汪春兰接过水一饮而尽:“知道了,娘~我这就去了。大嫂,狗蛋,我出去了。”拿起正屋墙上的草帽戴上,拎着水罐转身就走。
“送完水就赶紧回来,别去野!”牛迎花跟着闺女走出门,看闺女走远了,又忍不住大声嘱咐了一声。
汪春兰为她娘的絮叨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也不怪她娘絮唠,汪春兰长得白白净净,杏核眼,鼻梁高挺,嘴巴小巧红润,头漆黑浓密又顺溜,身体高挑,是这十里八乡数得上的美人,是多少思春青年的梦中情人,是多少姑娘羡慕嫉妒的对象。也有些人想着先订下亲来,不过都让牛迎花给拒绝了。
汪春兰从小就长得好看,一举一动萌得她娘她爹心都能化了。在她娘牛迎花的眼里无不是我闺女最好,我闺女最招人喜欢,对她闺女爱得不得了,去哪里都带着。
别人家喂奶最多喂到一岁,就她家闺女例外。只要闺女愿意喝,她就一直喂,竟然三岁才断奶,还是汪春兰长大懂点事了,听别人笑话她,她才怎么也不肯喝了,自己给自己断的奶。
就这样牛迎花还伤心地哭了几天,说闺女不和她亲了,要离开娘了。这让听到的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一句慈母多败儿。
随着汪春兰的长大,不如小时候那么萌哒哒了,牛迎花才不那么粘孩子了。经常在夜里和孩子她爹絮叨以后给宝贝闺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干部家的怕去了被人轻视,家里兄弟多的怕受妯娌欺负,家里人口少的又怕被外人欺负。反正就没一个合心意,怎么着也是闺女受委屈。在闺女的事情上,就算她爹肚里子有不同意见,也不会多说,只能附合牛迎花的话,多说一句有一百句等着他,晚上甭想睡个安静觉。
李秀芬看着婆婆心疼小姑子的样,心里觉得有些过了,谁家有这么疼闺女的?都是七八岁开始就跟着家里大人干活,干不动重的就干轻的,忙的时候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哪像她家小姑子就干点送水的活她婆婆都心疼。唉,这就是命吧,长得好,爹娘哥哥的都疼她,别人也只能眼馋了。
永安县河流较密,夏天下暴雨时河水上涨淹没庄稼的事情在以前经常生。为了防止河水上涨,县里每年都会在秋天组织人手加固堤坝。
全县都在修坝,学校这段时间也学农不上学了,老师和学生能去劳作的大多都去了坝上。
大坝上的活又重又密,成年男子干一整天能累得直不起腰来,更何况像汪春兰这种体力活没干过多少的女学生,去了大坝跟着干两天就能干趴下。她一家都疼她,只在不热的时候才让她去干上一天,还能挣点工分。毕竟她爹和两个哥哥三个大劳力都在坝上,其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也有那些重男轻女的人会背后说些酸话:“一个女娃,又不是男娃,那么娇气。再娇气有什么用?早晚嫁出去!都是给人家养的。”
这些说酸话的人可不敢在汪家人面前说,特别是不敢在牛迎花面前,让她听到了,她能去那人家家门口堵着门骂两天。就算是遇到半斤八两旗鼓相当的对手,除了都会的撒泼打滚,唱念作打,牛迎花的大体格大肺活量大嗓门格外给她加份量,语快的像机关枪,各种不重复的挖苦扎人心尖的话突突地随着唾沫一起朝着敌手喷射而去,简直就是个撒泼界的人才。
牛迎花对外厉害,对内也不差,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知道护着自家人。知道他们干活累,时不时让汪春兰去给他们送些糖水。
沿着白水河往上走五里,堤坝映入眼帘。
几百人在水岸上像下雨搬家的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川流不息,忙得热火朝天。不时喊着响亮的号子鼓着劲,不时唱着这个时代主题鲜明的歌曲,大家虽然累,但也挂着高兴的笑容。
“春兰,又来给你爹送水了。”路过的人有认识的就笑着和汪春兰打着招呼,也有装看不见的。
她也笑着一一回过去。
在人群中环视一圈终于找到她爹汪大铁,汪大铁个头不高,劲瘦有力,穿着件白色无袖对襟汗衫,正使着劲推着装了两大筐土的小推车从坡下往上来。皮肤被晒得像泡了油的枣红色案板,汗水顺着他的头流到眼里,流到鼓得高高的肌肉上,流到结实的胸膛上,砸落到地上。
很快又在她爹附近看到大哥汪春水、二哥汪春树。
汪春水长得像汪大铁,个头中等,人也精瘦,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狗蛋长得就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