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福身,正要离去。沈瑛这时才砸吧出她话里的隐意,忙又叫住她,问:“是你们王爷让你这么做的?”
“郎君不要误会,”她摇头,连忙辩解,“王爷是妾身的恩人,从来没有强迫妾身做不愿的事情。是妾身自作主张要侍奉郎君。”
沈统领一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嗯?”
“王爷对郎君颇为看重,妾身深受王爷命恩,无以为报,所以愿意以贱身侍奉郎君。”
果然是李习慎手下的人,跟李习慎一样脑回路清奇!沈瑛招了招手,让她站近些。
“你不用以身侍奉谁,就算是李…王爷让你去的也不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要是做成了生意,军营和妓院有什么区别?”他说完仔细一想,又想起这个时候军营里竟确实还有“军妓”这样罪恶的存在,不免皱起眉来。
姑娘却跪下来:“郎君有圣人之德,怪不得深得王爷器重,妾身定谨记郎君教诲!”
沈瑛有些语塞,拿着毛巾狠狠在水盆里搓了搓,往脸上一擦,将困倦与疲惫一概擦去了。那铜盆里的水将他的脸映照出来,他就着这简易的水镜将脸清洗干净。
忽然,他放下毛巾,直愣愣地盯着水面。
“我让你安排人照顾他,你把谁派过去了?!”李习慎一脚踢在宦官胸口上,气冲冲道,“你这脑袋不要就给我砍了吧!”
那宦官爬起来,连忙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军营里全是糙汉子,只有珠儿姑娘一名女子,小的生怕其余人伺候不周,怠慢了王爷的贵宾,这才让珠儿姑娘去侍奉他。”
“不行,我要去找他。他现在在干什么?”
宦官见他已放下杀意,终于放下心来:“沈郎君刚洁完面,现在应当在进食。”
李习慎进门的时候,沈瑛并没有在吃饭。他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几壶酒。
“你来了。”沈瑛披着还没完全风干的长发,侧头笑道。
李习慎心猛然一跳,也微微笑了,“你在等我啊?这酒是为我准备的?”
“是,快坐吧。这酒我专门找那位送水的姑娘要来的。”沈瑛将他的酒杯满上。
李习慎一听他提珠儿,急忙解释道:“她家里人犯事,她受牵连被罚营妓,我见她可怜,加上没从长安带侍女来,便将她带在身边,充作我的侍女。”
沈瑛示意他喝酒,他一口闷后接着说:“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罢了。”
沈瑛问:“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李习慎仔细盯着他的脸,可除了困惑没有找到一丝其他意味,“如今你也不是十三卫的统领了,今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沈瑛痛快道,“天大地大,四方路广,我且去闯荡一番。况且我一个拳脚不错的,倒不至没活路走……来,接着喝。”
李习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想沈瑛一定是借酒浇愁,还在为哥哥难过,可他这番话,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真的不去长安吗?李习慎想问,可话到嘴边转了又转,说出来已经变形:“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沈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我留下来?我留下来干什么?”
“就……帮我带带兵吧。你不是自己说过这是你的强项吗?如果你愿意入我麾下,我决计不会亏待你……”
“不。”
简短直接,像一把短刃直直扎在李习慎心上。
他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就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声“不”给否决了。
“我是擅长这个。”沈瑛将酒一饮而尽,“可我已经老了。”
李习慎瞪着他:“哪里的胡话!?你不过而立,正值壮年,怎么就算老了?”
“年龄就是一个数字,不代表什么。心老了,人就跟着老了。”
“你就是这样爱胡言乱语,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当年我跟你下棋,你还创造新规矩来束缚我,我之后到处问了,压根就没有那样的说法,所以都是你自创骗小孩的……”李习慎听了他这荒谬的理由,就忍不住说,“但是,你说的那种,我现在也会下了,要是现在跟我摆一局,我肯定能赢你。”
“你别走了吧,我,”李习慎端起酒杯猛灌进嘴里,目光失焦地看着前方,犹豫再三才轻声说出了那纠结了很久的称呼,“师父。我……我需要你。”
没有回答的声音,沈瑛不知何时已经醉了。他手还叩着酒樽,头侧向桌面瘫软去,杯中酒水尽数撒出。
李习慎想起来哥哥曾说沈瑛酒量差得出奇,这边疆的酒又烈又纯,醉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瑛用手指沾了些酒水,在木桌上写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李习慎抿了抿嘴唇,俯去上半身,扭着脖子去看他写的东西。
桌面上只重复横着三个大字——李习璟。沈瑛写完一个,又接着马上写第二个。他用气声嘟囔:“一个起元、两个起元、三个起元……”
李习慎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泄回位子上,失了神。他回神再望去,沈瑛还在用酒水写哥哥的名字。
李习慎抓过酒坛,对着嘴倒了下去。至于沈瑛,他似乎渐渐已经累了,头已经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只有随着呼吸匀称的起伏。
李习慎往自己左脸上打了一拳。
从遇见沈瑛后,他有一刻是想着京城中的哥哥没有?哥哥这么疼自己,又那么爱这个人。他怎么这么自私,还妄图阻止沈瑛回长安?
他没有继续喊师父,“沈瑛”二字说出来又太僵硬,“你…你修整修整,过几日还是去京城吧,哥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