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输出之凶勐,连一旁的范增见了都直咽唾沫,脚下微不可查的又往后挪了几步,心下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与这匹夫一般见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啊!
陈胜二指敲击着桉几,面色渐渐阴沉下来:“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做法置我父子三人之父子情于何地?”
韩非面色如常的揖手道:“这一盘,若是下臣险胜,两位公子高兴且来不及。”
陈胜:“若是我胜呢?”
韩非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诧异的看着他:“陛下都胜了,还在乎两位公子如何看待这点小事?”
陈胜定定的俯视着他,眉眼深处渐渐浮起深重的疲惫之色:“你这又是何苦呢?”
韩非似乎猜到了他的选择,坦然的轻声道:“下臣为修订律法条文,常参悟人性,越参悟人性,就越觉人性不可靠、道德不足依!”
陈胜:“那我凭什么值得依靠?”
韩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天下人一致肯定的事,下臣哪有资格去审视。”
“你啊你……”
陈胜只手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合上了双眼,沉声一句一顿道:“御史大夫韩非,大汉律法之父,一生修订律法二十四部……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今光荣致仕、颐养天年,国朝感念其劳苦功高,特赠观澜阁为府、一应俸禄供给不减,直至其百年之后,钦此!”
朝堂之中一片寂静,百官反反复复的咀嚼着方才君臣博弈的过程、与眼前这个劲爆结果。
他们看不懂方才那个过程。
但却都觉得,就算韩非犯了忌讳,也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可转念一想,这君臣二人都快撕破脸了,陛下都未对韩非说一句重话、出一句恶言。
连罢官的旨意,都尽是溢美之词、表功之言,做官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百官心下感慨之余,望着上方须花白得跟个小老头一样、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七八年都没过威的人皇陛下,心头又暗自警醒……人皇陛下那只是少年白而已,他可真不老啊!
连韩非这等门生故久遍及天下的肱骨重臣、法家亚圣,都是说削为平民就削为平民,一句多余的废。。。
余的废话都没有,若是换做旁人……
蒙毅最先回过神来,捏掌作揖道:“遵旨!”
陈胜晃眼一扫殿下那一双双闪烁的目光,以及面色平静得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韩非,心头大感烦躁的一挥大袖,起身道:“退朝,有要事自行前往偏殿晋见!”
他起身大步走下帝座,往大殿后方行去。
群臣连忙捏掌作揖:“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散去之后,立马便有一大群披坚执锐的王廷侍卫进殿,将韩非密不透风的围在中间,虽未对韩非动手,却也不允百官上前与之攀谈。
百官见状,只能叹息着鱼贯离开晏清殿……死气沉沉的人群,全然没了往日里那股热闹、活跃的气氛。
范增藏身于殿柱之后,待到群臣离去之后,他才走出来,浑然不顾王廷侍卫的阻拦大步走向韩非。
两位王廷侍卫伸手拦住了他,为难的低声道:“范公,莫要让标下难做!”
“不让你们难做,老夫只问几句话就走……”
范增扒着两名王廷侍卫的手臂,大声向被王廷侍卫围在中间的韩非喊道:“韩公,你与陛下到底是为何事争执?”
外臣插手立储之事,的确犯忌讳。
但要说陛下与韩非会为了立储之事彻底撕破脸,打死反正他都不信。
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人皇陛下为何会在立储一事上,如此过激……
韩非调转轮椅往殿门外行去,他一边推动轮椅,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陛下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我也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我们谁都没错,只是我们做的事,冲突而已……”
范增听着这种没营养的车轱辘话,恨得拳头都硬了,当即就要追上去,阻拦他的两名王廷侍卫却同时将腰刀拔出一寸:“范公,请自重!”
范增脚步一滞,欲言又止,心头的憋闷最终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李斯没了。
韩非也走了。
往后这大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老不死的了……
“怎么,你也想致仕告老还乡啊?”
一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的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范增勐地一转身,就见殿上削瘦的身影去而复返。
“老臣参见陛下!”
范增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台阶前捏掌行礼道:“老臣虽老迈,却还能再为陛下牵马坠蹬十载!”
他的道途走入了死路,此生大抵都没有冲击亚圣的可能了。
但尚书令之位所牵动的庞大国运之力,足以支撑他活成人瑞。
再活十载,对他而言还真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