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山腹,曲径通幽。
冰洞深处,白玉床上,放置着一只冰棺。
里面盛着的是秦铭残缺不全的尸。
冰棺可保尸不腐不化,燕回等人把他安置于此,期盼有朝一日找到害了他的凶手,报仇雪恨后,再将他安葬。
薛宴惊在这只冰棺前伫立良久,一寸寸地打量过他安睡的容颜,似乎要把他永远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然后她下葬了他。
“我恢复了那段记忆,才想起……我已经为他报过仇了。”
燕回等人自然信她。
昆吾山巅终年覆雪,山脚下却温暖如春。
他们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秦铭葬在了山下,青山秀水,蓝天白云,如一幅宁静的丹青,微风轻拂时,便带起一阵青草的气息,风景算不上绝佳,却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这场葬礼,四明峰众人都有参与,但自始至终,薛宴惊都没有对他们提起过哪怕半句鹤铭与秦铭的关系。
何苦来哉?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薛宴惊不知从哪里扛来一棵橘子树,种在了坟头,又轻拍了拍墓碑对九师兄道:“依照咱们修界的习俗,本该种一棵白鹤仙的,以玉簪满树,照你归途。但我仔细想了想,橘子树能开花能结果,渴了饿了都能食用,你一定喜欢。”
秦铭自然已经无法答她。
是燕回抱住了她:“你一定很想念他。”
“是啊,”薛宴惊笑了笑,“我还记得小师兄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薛宴惊?好名字!我叫秦铭,是你的九师兄。”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就这样欢快且跳脱地闯进了她的人生。
师门当中,他们两个年纪最为相近,自然亲近,他陪她练剑,陪她下山玩耍,陪她一起挨师姐的骂,陪她一起被掳到魔界,陪她一起闯荡过尸山血海,他只是……没能陪她一起出来。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这是某一次秦铭濒死时,与她告别的话,“活到太平年月里,连我那一份,活得开开心心。”
薛宴惊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他实在与她告别过太多太多次,金丹裂了条缝隙时要与她告别,手骨断开时要与她告别,胸口被穿了个血洞时要与她告别,每一次还都特别真挚、特别煽情。
一开始薛宴惊被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后来次数多了,她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表演完了,再与他一道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按他的话说,这是为了防止未来某一日,猝不及防的别离到来时,他来不及与她说声再见。
薛宴惊觉得不吉利:“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秦铭就笑了起来,他的肺受了伤,一笑就剧痛,却还是一定说些玩笑话逗她开心。
此人的笑点格外之低,常常她还没笑,他自己这个讲笑话的人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笑容特别有
感染力,以至于虽然他讲的笑话很烂,薛宴惊还是会被他逗得双眼微弯。()
两人刚刚流落魔界那些年,功力都不高,九死一生,朝不保夕,怎是一个惨字了得?但多亏了这家伙,这坎坷一路竟莫名掺杂了许多笑语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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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待薛宴惊修习了神功,又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大家一同打天下后,两人的处境就逐渐好起来了。
“说真的,我还有点怀念一路摸爬滚打的日子,”某天下午,秦铭忆苦思甜,“虽然大多时候是我负责摸爬滚,你负责打。”
“……”
当时,薛宴惊正在他不远处试着召唤斩龙金剑,这时候她的神功尚未成火候,斩龙也还有些桀骜不驯,不怎么听指挥,几轮下来,她指东它往北,还趁她不备削掉了她一缕丝,薛宴惊气得想打它。
秦铭连忙拦她:“诶,亲本命剑,忍一忍。”
他笑着一指金剑,从他的指尖里飞出一只小小的金色蝴蝶,追随金剑左右,与它一道翱翔。
以秦铭的心性,也是可以修神的,只是天赋到底比薛宴惊差了些,进境稍慢。
薛宴惊看着那空中嬉戏追逐的斩龙与金蝶,幽幽叹了口气。
片刻后,蝴蝶栖息在剑柄上,仿佛它本就是金剑的装饰似的,几乎要融为一体。
秦铭坐在树下,托着腮望着师妹:“你这一身男装看久了,倒也习惯了。”
薛宴惊闻言挑眉一笑,流落魔界后,她改换男装,其实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当然她很快意识到,在魔界这种地方,想仅靠扮个男装就安全无虞,未免太过天真了。
“大事将定,大概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恢复女装了。”秦铭道。
“不了,”薛宴惊摇摇头,“刀尖舔血的世道,总要留条后路。我手上太多血腥,越少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越好。”
“是啊,”秦铭拉长了语调喊她的新名字,“归一——”
“鉴于你曾经想将‘九九’作为你的化名,”薛宴惊瞪他,“你其实也没什么立场吐槽我的新名字。”
“九九归一”,好好的神功,被师兄妹两个起名废拆开来,分作两个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