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他一直在等,等着她醒来第一句话。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所遭遇的种种,想知道换命之术究竟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伤害……
哪怕怨怪他、怒骂他,都好过这样敷衍了事。
眼见府门近在几步之外,她着急绕开他:“你还有公务,不如下次再……”
“扶微。”他道:“我记得,你从前离家出走,只因三天没吃到酥肉,就说受了天底下最大的苦。这次足足一年,你说没有受罪,你……”
约莫是唯恐她这么走了,不由自主拦住了她:“你当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偏生这一拦,用的是持如虹剑的那只手。
她想起那一日席芳和她的赌约,她说:如虹剑和我,我哥自然是得选我的。
可到头来,他的回答却是:我拒绝。
“赌气?”柳扶微噙着话笑了一声,“左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她抬头看着家门口的匾额,又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看来你是忘了,我是因为谁离家出走的吧?”
那一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娘成了别人的母亲。
“你究竟想要我说什么?是说我吃了很苦,是说我受了很多罪,还是哭天抢地的骂你这些全部皆是拜你所赐?”
左殊同黝黑的瞳仁狠狠一颤。
“当日,我不知你……”
“我晓得的,你不知道席芳在我脖子上套了傀儡线嘛,我也知道,如虹剑一旦落入袖罗教手中,别说是救我了,那日在场所有的人都难逃一劫的。”
后来她问过郁浓,为什么要抢如虹剑。
天下第一剑有摄灵气之能,郁浓当时灵气尽失,倘若可得此剑,便可纳在场所有人之气息为己用。
柳扶微说到此处,将身上的披风用力拽下,“左少卿只是做了个最正确的选择,根本无需内疚,而我……我也算是运气不错,保住小命了,如今能够平安归来,自是心满意足,岂还会有兴师问罪的道理?”
她执拗的神情几乎令他不知所措。
柳扶微把头别开,强然平声:“左少卿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一字一句,通情达理,生生堵住了他的喉。
巷风不止,即便是春日的风,依旧泛寒。
他欲要捡起披风给她披上,忽地,府门咿呀一声打开,却听有人惊呼一声:“大小姐!?”
是管家蔡叔。
“小姐,真的是小姐……”蔡叔难以置信,激动舌头直打摆,“老老老爷,少爷——小姐回来了,真的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柳扶微一个“蔡”字还没完全说出口,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飞奔出来,来人将她扑了个大满怀:“姐!姐……”
大男孩的哭声响彻巷子:“姐,姐你真的没死啊……呜呜呜……”
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顾这时候有没有外人在,直把她抱得连连后退。
“好啦,阿隽……你先放手,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柳隽这才将手一松,双手仍拽着她的衣袖,柳扶微早已红了眼眶,看弟弟这般,却是笑道:“你好像又蹿高了一个头,都快到我肩膀了……”
“能不高么……这都一年了……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啊,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们有多担心,爹爹他都……”
“老爷,您看着台阶儿,慢点儿!”
伴随着周姨娘的声音,抬眸间,一眼看到了站在门槛内的柳常安。
有那么一瞬间,柳扶微甚至都没认出来那是阿爹。
记忆里那个阿爹,文质彬彬满腹经纶,尽管身量单薄,一脸的书生相,但每每行匡正弹纠之责时,便是连武官雄峻莫之比焉。可眼前的阿爹,两鬓多了许多白发,从来炯炯有神的双眼好似也凹陷了下去,他步步临近,走得极慢,等拥住女儿的那一刹,眼眶里的泪滚落而出。
“阿爹……”
柳常安浑身颤抖,几度张口,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到底顾及有外人在,柳常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拿衣袖摁干眼泪,踱到左殊同跟前,举袖为礼:“左少卿派人送信过府时老夫还有些不敢相信,想不到……少卿大恩,老夫……”
左殊同连忙搀住,“柳叔不必多礼,这本是殊同分内之事。”
“还请左少卿过府一叙……”
左殊同回头望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卓然,道:“我才回长安,尚有要务。”